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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爱在黎明破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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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虚无中捞出来。

让黎明的光照透黑夜,

让我感受到,

他在,那种让人心安的力量在。

01

一个月后的某个下午,我在去戏剧社的路上偶然遇到了景之行和赵滢,他们在一棵绿树下边走边小声说着什么。

本想避开,可是不知为何,双脚却像生了根,定在那里愣愣地看着他们走来,直到赵滢忽然抬头,我的目光来不及闪躲,她指向我,大声说:“那不是南江吗?”

这下就算我想跑也来不及了。

景之行低声跟赵滢说了句什么,他走向我时,赵滢没有跟过来。

“南江,下午没课?”他问。

“嗯。”我觉得自己应得有点干巴巴的,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最近加入了一个社团。”

“有人和我说了这件事,戏剧社不错。”

我心里想肯定是常蔬颖说的,这个常蔬颖,真是不让人有秘密。不过说起戏剧社,我不由得想起填完报名表后的那个周五,我第一次去活动室开社团例会,才发现戏剧社确实如常蔬颖所说座无虚席,整个社里我只见过霍源和乔夏夏,没想到除了他们,还有人和我打招呼:“Hi,你是南江吧。”

我回头一看这人居然穿了一件长袍,戴着帽子,像是从民国走来。

恰好这时有个社员朝这边看过来,说:“申奥,她就是传闻中被霍源亲自录取的社员吗?”

“不然呢。”叫申奥的男生说。

这一问一答,众人都朝我看过来,我能感觉到大家眼神里赤裸裸的探究,我不喜欢这种目光,仿佛要将我看穿。

“还以为社长找来的人会是个美女呢!”不知谁小声说了句。

其中一个短头发的叫尹菲的女生拿着我那天填的报名表,说:“南江,我是这里的副社长尹菲。你是社长特招入社的,我本来不该问,但是我们社团任何一个社员都有自己的特长,我看这张表你的特长栏里填的是:没有。”

果然空降社员不好当,我想了想说:“我看了一些英文电影,这算不算特长?”

众人哄笑,也不知道笑点在哪里,我尴尬地站着,觉得自己在自取其辱。

尹菲正要说什么,笑声却瞬间停了,大家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看去——霍源来了,他穿了一件白衬衫,从领子到衣角无一丝污垢,一看到我就和我说:“南江,你不上QQ吗?我把你加到社团群里了,你平时多留意一下,社团的聚会活动经常在里面公布和通知。”

我轻声回了一声“好的”,心里有些疑惑,觉得他并不像那天他自己所说的挂名社长,不然加社员这种小事他怎么会亲自管?

景之行打断了我刚才片刻的走神:“南江,这几天我要去C市出差,你在学校,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找赵滢老师,或者打电话给我。”

事实上,我知道他要去出差的事,而且还知道他是去C市演讲,只是我对赵滢这个人的印象一直不太好,他忽然让我有事去找她,很明显是把她圈定成了信任的人,再联想起刚刚的一幕,莫名有些烦躁:“我能有什么事情。”

“南江,我答应你姐夫和姐姐要照顾你。”他语重心长地说。

“我知道,你把朋友的托付看得比什么都重,但我也不是小孩子。”说完,我恍然发觉自己语气太重了,却又不知道怎么补救,一时之间气氛有些紧张,沉默了一会儿,我忽然冒出一句,“我会照顾好罗密欧的。”

“更要照顾好你自己。”

“嗯。”我点了点头,心里悄悄地滑过一丝暖意,他离开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又叫了他一声,“那……”

“嗯?”

“你也注意安全。”

第二天,天色有些阴沉,天气预报说有雨,我正在关窗,忽然听到敲门声,我连忙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赵滢。

不同以往的是,这一次她怀里抱着一只猫,还提了一个笼子,里面有一只小贵宾犬,她急切地说:“南江,能请你帮一个忙吗?”

我站在那里没有邀请她进来,也没有将她拒之门外,而是听她说明来意:“我这几天家里有些急事,要回去一趟,把这对小家伙在你这寄养几天好不好?”

我想起景之行叫我有事去找赵滢,他这话还真说反了,她连笼子带人出现在这里,说是请我帮忙,实际上不就是强人所难吗?我看着这一猫一狗,实在是头大,在心里挑选着措词:“老师,您还是放宠物店寄养吧……”

“熟悉的宠物店的老板娘生病了,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想到你。南江,你这儿地方大,又有阳台,你就帮老师一次,你看它们多可爱多听话。”她抱起那只贵宾犬走到我面前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向我靠过来。

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她感觉到离胜利近了两步,一边往里面走,一边继续游说:“南江,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它们因为没有人照顾而饿死?”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知道我很没出息,别人说几句好话就心软了。

“应该不会超过一周,”她感觉到我的动摇,欣喜地把小猫放下来说,“它叫如意,狗狗叫吉祥。你叫它们的名字,它们很懂事的。”

我点了点头。

“我一会儿把狗粮和它们的零食还有玩具送过来,那就拜托你了,南江。”

“好吧。”

我其实并不讨厌小动物,如果不是因为生病,也许我会考虑养一只猫,思及此,心里一软,说:“我和你一起去拿吧。”

我在心里安慰自己,能出什么事啊。房子空间大,又有阳台,把它们关进去,每天按时去喂点吃的,不让它们近身不就好了。

事实证明这个想法太天真了。

当天晚上,月亮隐进云里,狗在阳台吠了整整一夜。

我明明困得不行,可在床上翻了几个身依旧没有睡着,摸出手机去看时间,凌晨四点半。

这一夜失眠导致的直接后果是第二天早上,顶着大大的熊猫眼去投食,吉祥突然从门缝里伸出半个头,挤了出来,我手一抖,狗粮撒了一地,如意见小伙伴逃跑了,便趴在窗子上喵喵地叫着。

之后我和两只混世魔王开始了长达八小时的斗智斗勇。它们哪里有半点赵滢说的听话懂事,无论我用什么方法,获得自由空间的吉祥都负隅顽抗,坚决不回阳台,死也不回阳台。不仅如此,它还把客厅占为自己的领地,茶几,沙发,都成了它们的新玩具,玩累了便随意拉便便或者撒泡尿,没用多久,房间就乱成了垃圾场,我除了跟在后面收拾打扫,完全无计可施。

下午六点,它们终于玩累了,趴在桌脚边上睡着了。我准备把拖把沥干水晾在一边,却忽然觉得胸闷,伴随着一阵猛咳,惊慌地扯下口罩,还是喘不上气来,以往每一次犯病,不是用药物克制,就是侥幸身边有人,但这一次来得异常迅猛,我用了口袋里的止喘喷雾,却依然觉得呼吸困难。

我无力地仰头斜靠在沙发上,让自己尽量大口地吸着气,症状依然没有缓减,只是恍惚中门外似乎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门铃声,隐约听到了景之行的声音:“南江,你在家吗?”我单手撑着沙发想,看来这次病糊涂了,这个时候景之行远在有几个小时航程的C市,怎么可能会是他,而且他平时也是习惯敲门的。

门铃却真实地又响了一声,惊醒了睡着的吉祥,它对着门的方向一阵汪汪地猛吠,景之行平常从来不按门铃,我心里不禁有点发毛。这栋公寓虽然在校园里,治安比外面好,但是赵滢也不在学校,谁会这个时间来这里?更可怕的是,我连去猫眼一探究竟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失去了力气,筋疲力尽。

门铃声停了,传来了开锁的声音,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一个高大的身影疾步上前,瞬间笼罩着我:“南江,你没事吧!”

“那个……喀……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我虚弱而又不敢确认地说。

“别说话。”景之行轻轻扶我坐起来,他伸出一只手臂,托起我的身体微微向前倾,让我用最舒服的姿势靠在上面,又保持着我面前的空气流通,才说,“感觉好一点了没有?”

“嗯,”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才发现旁边还站着赵滢,她凑过来,“南江,你这是怎么回事?”吉祥一直在她旁边使劲地摇着尾巴,往她身上蹭。

我太累了,没有精力去想赵滢是怎么和景之行同时出现在这里的,我甚至都没有力气回答她的问题。

这时,景之行看向赵滢说了一句:“不要凑过来。”

赵滢吓了一跳,以为景之行说的是狗,就蹲下去摸了摸吉祥的头,说:“吉祥乖,到那边和如意玩去。”说完转向景之行,“它平时很乖的。”

“我说的还有你,赵滢老师。”景之行语气平缓,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敏感地感觉到他此刻的情绪不太好。

“为什么?”赵滢不知避其锋芒。

景之行没有正面回答:“你先回去,把你的猫和狗也带走。”

“……”

赵滢闷闷不乐地走了,她走后,景之行对我说:“南江,你必须跟我去医院。”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商量的语气。

“我没事,过……喀……过一会儿就好了。”

“听话。”

他已经站了起来,说话明明用的是那种哄小孩的温柔语气,可不知道为什么话里有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02

已经入夜,我们学校的附属医院是家三甲医院,离学校只有大概二十分钟车程。

这种大医院,无论白天黑夜都不乏人流穿梭,不过通常情况下,病人如果得的不是什么急病,也不怎么愿意选择周末或者工作日的晚上上医院,因为这个时间段医院很多主任级别的医生都不会在院留守,遇到急病也只能挂个急诊。

所幸我去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多一点,晚班的呼吸内科的主任医生还在坐诊,那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医生,和其他医生一样问了发病时的症状、病史和平时用药情况。

“我怀疑她发病的诱因是家里住进来一只猫和狗。”为了让医生更直观地了解病情,在他问话的时候,景之行回答说。

结果医生听到这话就生气,说:“哮喘病是一种呼吸道疾病,病人身体很脆弱,你作为病人家属,怎么能让她养猫养狗,这是在玩命知道吗?”

“下次不会发生类似的情况了。”景之行连连点头说。

我原本觉得医生说得严重了,正想向他解释景之行只是我老师,意外听到他的声音,抬眼朝他看去——没错,这个在讲台上谈笑风生的男人,此刻正站在这间办公室里,有点像个犯错的学生。

“不是我危言耸听,她这病情如果这样反复发作不能缓解,很有可能会发展为肺气肿和肺心病。”这位医生看上去温和,说起话来却毫不客气,我连忙说:“医生,我会积极接受治疗,尽量避开感染。”

医生看向我:“不是尽量避开,而是一定要避开。”

我说:“是。”

我先后做了一个肺功能检查和胸部X光检查,这些检查以前我也做过,结果也差不多,我是过敏性的支气管哮喘,这次发病是由变应原诱发的。

医生一边填写病历单一边问:“知道什么是变应原吗?”

我摇了摇头。

医生:“花粉、尘埃、霉菌、动物的毛发、冷空气刺激这些都是变应原。”

景之行插了一句:“医生,她这个病能根治吗?”

医生:“能用药物控制,能否完全治愈要看个人体质。”

我知道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以前有医生也和我说过类似的话,但她说得更简单直接——这病只能控制,不能根治。

可我还是未置一词,由于我直接说了不想用激素,医生给我开了一些平常口服的药。

离开的时候,医生忽然叫住我们,说:“给你们个忠告。”

我和景之行同时停下脚步,回过头。景之行还拿着我的病历:“您请说。”

医生说:“夜间两三点是她这类哮喘病人的高发期,很多病人夜间失眠、喘醒,因此要注意房间保暖,药物可以备在枕边,最好家属能在身边实时照料。”

“好的,谢谢医生。”这次我应道。

我们领了药向医院门口走去,景之行面沉如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想叫他,却又如鲠在喉。

他看向我,满目关心。

“刚刚医生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晚上睡眠质量挺好的,也没有发病。”

我们穿过医院的大厅,这个时候,大厅很安静,他没有说话,一时间气氛陷入了尴尬,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会回公寓住一段时间。”

“你真的不用……”一出了医院的门,冷风就呼啦吹来,我平时也没有戴围巾的习惯,景之行帮我挡着风,说:“你别想太多,工作需要。”

他这么说,我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不过提到工作,我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只是我还来不及问,景之行就说:“外面冷,你先回大厅等一下我,我去取车。”

车很快就来了,我原本想坐到后座,他却打开了副驾驶座的门,我坐上去,发现他已经开好了暖气。

他突然半个身子倾覆过来,我靠在椅背上,一动也不敢动,紧张得全身肌肉都僵硬了,他却从容地拉过我右侧的安全带,帮我扣上了。

我觉得口干舌燥,庆幸车里光线很暗,他看不到我涨红的脸。为了缓和这种气氛,我迟疑着开口道:“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嗯?”

“你回来了,演讲怎么办?”

他笑了笑:“延期了。”

他说得简单轻巧,可我知道这样的大型演讲定了时间后,临时延期对他的信誉肯定会造成不可预估的影响。

“为什么要临时延期啊?”

他不答反问:“你知道魏金教授吗?”

“嗯,听说过他,就是研究药物化学的那个魏教授,他们说他对药物的毒副作用最是精通,是个超级怪人。”

“所以,我有件事得罪怪人魏教授了,如果不延期讲座回来处理,他不会放过我。”

“哦。”他没有说那件事具体是什么,我也不便刨根问底。

03

天空依旧阴沉,是那种烦人的阴雨天气。

这天我的人生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学医一年多,我第一次亲眼看到了真正的大体老师(遗体捐赠者)。

我学的是临床医学专业,大一时,我们就有一门课叫系统解剖学,很多女生都抱怨这门课要记的知识点太多,特别难学,我是这门课少有的拿了高分的女生。

到了大二,我们虽然还没有开局部解剖学的课程,但是老师和我们说,系统解剖学只是医学和临床学的理论基础,如果我们对相对难一点、讲解更详细一些的局部解剖学感兴趣的话,可以去旁听一节局部解剖学课。

众男生表示感兴趣要去旁听,女生们也纷纷议论起来,不过相对来说都有点胆怯,我对常蔬颖说:“我们也去吧。”

由于我平时很少主动跟她提出什么请求,所以,常蔬颖异常吃惊,说:“你不怕吗?”

“怕。”

“怕你还要去。”

“怕,所以想请你陪我一起去。”

她似乎经过了一番残酷的心理斗争,又确认似的问了我一遍,说:“你真想去?”

我郑重地点头。

之前虽然在系统解剖学课程里看到过无数的标本,对人体的结构可以说了如指掌,但是我们真正见到大体老师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我们班去的一共七个人,两个女生,五个男生。一进解剖室,扑面而来的福尔马林味道呛得我们所有人都想要捂住鼻子,眼睛也不舒服,老师带领我们宣誓尊重和默哀,一时之间气氛非常肃穆。

解剖床上躺着的大体老师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她面容安静、慈祥,我们不知她的姓名和生平事迹,只知她浸在福尔马林里,躺在这冰冷的解剖床上向我们奉献了她曾在这世间行走、生活、爱恨的这具躯壳。

后面正式进入了解剖的步骤,老师讲解得很慢,可是震撼的视觉效果让我们很难集中起精力,一节课下来,常蔬颖几次捂着嘴想吐,最后走出解剖室,她终于对着垃圾桶吐了个痛快,我拍了拍她的背,想要帮她缓和一下不舒服的感觉,结果忽然感觉胃里一阵翻涌,接着自己也跟着吐了。

下午没别的课了,自然也没有什么胃口吃东西,常蔬颖说:“陪我回宿舍好好漱个口冷静一下。”

我用手抵着自己胃部的位置点了点头。

常蔬颖的宿舍一共六个床位,但没有住满,有一个空床位用来放东西,我们去的时候里面没有人,不过等我们漱好口出来的时候回来了两个女生。

她们好像一路都在讨论什么事,女生A一看到我们就说:“之前大家不是都在说赵滢老师在追我们Professor景?你们知道我今天中午看到了什么?”

“什么呀?”

“她看到他们俩在吵架。”另外一个女生说。

“不会吧!Professor景不是出差去演讲了吗?怎么回来了?”常蔬颖一听八卦就兴奋,与刚刚那个脸色青白直不起腰来的柔弱少女完全判若两人,不过说这话的时候,她看向了我,我微不可闻地摇了摇头。

女生A也不卖关子了,说:“他们吵架应该与演讲有关,听说赵老师跟学校请了事假专程去看Professor景的演讲了。”

我一言未发,心中一些松散的东西,在这个瞬间,被这句话连在了一起。

“这个女的心机真重,” 常蔬颖深深地感慨了一句,不过,她很快又把重点放到了吵架上,“所以,他们为什么又吵架了?”

“我觉得应该是赵老师还做了什么惹Professor景生气的事,反正Professor景这次看上去挺严肃的,我看着都觉得怕。”

“Professor景怎么说的?”

“他的话我只听到两句,一句是‘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她’。”

“另外一句呢?”另外一个女生似乎也对细节的部分知之不详。

“另外一句是……‘你是教病理生理的,你难道不知道,这种情况的病人发病时,其他人围上来会加重她心里的焦虑吗’。”

我觉得自己有点站不稳,心想一定是因为解剖课上受到了惊吓还没平缓过来。

相比起我来,常蔬颖简直可以说是满血复活,只见她用手肘支着下巴,沉吟着:“等等,这剧情有点复杂。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回赵老师的气焰被灭掉不少了吧。”

“赵老师一脸委屈,一直在说‘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她有病’。”

“所以重点是那个‘她’到底是谁?”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没等她们再八卦,跟常蔬颖说:“我先回去了。”

“南江,今天看了那种画面,你回去之后一个人在公寓怪吓人的,要不今天别回公寓了,和我住在一起算了。”以常蔬颖的大脑回路,难得还能从八卦里切换回来,我简直感动。

感动归感动,毕竟当时是我自己主动要求去上局部解剖课的,我可不愿这个时候表露出自己的胆小,就逞强地说:“没事,我不怕。”

04

“没事,我不怕。”话是这样说,可是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从女生宿舍到教师公寓的路又远,校园里的路灯亮着晕黄的光,照得一切都朦朦胧胧,想起学校里流传的一些灵异事件,心中确实有了一点胆怯,特别是快到公寓楼的时候,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了,任何一个暗影都能让我产生防备之心。

我就这样心惊胆战地穿过小半个校园,搭上了电梯。电梯在六楼停了一下,开了门,但是没有进来人,我心里嘀咕,谁在这里乱按电梯。一直上到顶层,我在门口掏钥匙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汗。

打开房门的那一刹那,我大惊失色——大厅里的水晶大吊灯居然亮着,整个房间亮堂堂的。我平日虽然迷糊,但是开灯几乎从不开这一盏大吊灯,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声音有点惊慌地喊了一声:“谁?”

没有人回应。

我把手伸进口袋里去摸手机,偏偏下午上解剖课的时候老师说不准拍照,我们把手机寄放在了老师那里,出来的时候只顾着照顾大吐特吐的常蔬颖,后来自己也吐了,就忘了拿回手机了。

“怎么办?”我被一种巨大的恐惧笼罩着,有点后悔自己没有听常蔬颖的话在宿舍睡一晚。如果现在再折回宿舍的话,这期间会发生什么事呢?

正当我陷入沉思的时候,忽然传来了水的声音,仔细一听,没有错,水声来自浴室的方向。这回,我反应快,跑到阳台抓起一个拖把,一点点靠近浴室,走到门口。发现果然有人在里面。我心里害怕,但还是摆出守株待兔的架势。没过多久,水声停了,我把拖把又举高一分,身子微微靠在墙壁上,让自己不至于发抖,在开门声响起的那一刹那,我什么也不管,一拖把闷头打过去。

“南江,你做什么?”这声音……景之行的声音!

我抬起眼皮,这果然不是我的幻觉,面前那个从浴室里走出来的人不是景之行又是谁?他头发还是湿的,有些还滴着水,但并没有贴在头皮上,而是向一个方向翘着,他穿着一套米白色开领睡袍,只不过,被我这一拖把打得有点凌乱。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是你。”这个解释,我自己都觉得愚蠢至极。

我在心里哀号,究竟是中了什么邪,怎么会忘了他和我说过他要搬进来的事情,还是说,我从潜意识里觉得当时的他只是随口说说。

也得亏景之行脾气好,他没有发怒,而是说:“住在这里很安全。不会进贼的。”

我点头。说实话,这个时候除了点头也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可是点着点着竟然用余光发现他系着带子的睡袍,敞开的衣领里露出大片古铜色的肌肤。

我迅速地低下头去,双颊灼灼烫人,说:“那个,对不起,你的睡袍刚刚被拖把弄脏了,要不你脱下来我帮你洗一下吧。”说完之后,我简直想咬舌自尽。

这话实在是不能更暧昧了,可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啊,为什么说出来就变成了这样。而且,这又不是我第一次和他单独相处,为什么会这么反常地脑子短路口不择言哪。看来,真的是中邪了。

也不知道他此刻有没有看出我心里的百般纠结,只见他长腿一迈,向我身后的大厅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你把这里收拾一下,我上楼去换件睡袍。”

“好的。”我如获大赦。

这是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第一晚,他住在楼上,我住在楼下,我的内心兵荒马乱,一会儿想起白天解剖课上的画面,一会儿想起在常蔬颖宿舍里,那个女生说的那则八卦——关于赵滢与景之行吵架的事,一会儿又想起这一晚闹的乌龙,最后迷蒙睡去。

我睡得很沉,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一个人又回到了那个解剖室里,只是躺在解剖床上面的人不再是那个年过六旬的老奶奶,而变成了一张我万分熟悉的脸——他的双眼紧紧地闭着,嘴唇微微有些干涩,面容平静,白如霜雪。

我不相信我所看到的,想要拔足狂奔,可是双脚不听使唤地向那个人挪去,一步,两步,三步……

我心痛得要命,颤抖着伸出手一点点轻触他的眉眼,呜咽着说了一句“你怎么可以这样”便开始号啕大哭,最后痛哭流涕着惊醒了。

也许是我的哭声太大,竟然惊醒了楼上的人,一会儿,我的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敲了三下后,一个关切的声音响起:“南江,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我坐起来抱着自己的头,不作声。

“你开门,让我进来看看。”他的声音不大,但语速变快了,听上去有点急切。

我赤着脚,也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微光跌跌撞撞地跑去打开了门。门一打开,景之行伸出长臂将我因为剧烈哭泣而微微颤动的肩膀圈在怀里,一路将我带到沙发上坐着,才轻声问:“怎么了?”

真切地听到他的声音,感受到他怀抱的温度,我才回过魂来,只是声音依旧喑哑悲伤。

“我做噩梦了。”

“梦到什么了?”

我咬着嘴唇,深深地看着他,不说话,仿佛一说话他就会从我面前消失,直到嘴唇处传来清晰的痛感,让我确认这是真的,之前的才是梦。

我感觉自己终于清醒了一些,可是那样悲伤的梦,但凡我有一点清醒,便无法将它叙之于口。

他也不再追问,柔声说:“傻瓜,梦都是相反的。”

“我怕。”

长大以后,无论遭遇何种挫折,我从来没有在人前说过这两个字。

可是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毫无防备地摘下了面具,卸下了所有的盔甲,对着这个男人露出了我的软肋。是的,我怕。

“不用怕,有我在,没事的。”他牵着我冰凉的手,长臂依然笼着我的肩膀,我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和心跳。

一种真实的、温暖的气息笼罩着我,将我从无尽的虚无中捞出来,让我感受到,他在,那种让人心安的力量在。

“你会一直住在这里吗?”

“会的。”

05

我后来回想起来,那一夜确实像个美好的梦境。

他拥着我,轻声安慰的样子像个梦,他低沉如古乐器的声音像个梦,他眼底的温柔也像梦,就连灯光在他脸上流转,也是梦一样的颜色。

只是这个梦太过短促,之后我住在这个公寓里再也没有发生过,我到后来也开始怀疑,它是不是真的。

没过多久就到圣诞节了,常蔬颖说圣诞节她男朋友要来看她,让我到时候打扮一下,她要带我去见见他。

我百思不解:“他是你男朋友,为什么去见他,要打扮的人是我?”

常蔬颖有一套很怪异的逻辑,她言之凿凿:“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看一个人的底牌要看她身边的朋友,你是我闺密,你可得给我长脸。”

我无话可说。

说是圣诞节来,事实上平安夜那个男生就到了。那天晚上登场的常蔬颖,别说是她的男朋友,我见到的时候都觉得眼前一亮。她本身就长得好看,这次细细地化了妆,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巴掌小脸也多了几分美艳。再看穿着,大冬天的,这位不怕冷的同学居然穿着丝袜短裙配长筒靴,一双腿笔直修长。我在她旁边要多黯然失色有多黯然失色。

出门的时候她一手拉着我,一手抓着睫毛笔,说:“来,宝贝,我得给你化个眼妆。”

我把头摇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不要。”

虽然在我帕金森式的闪躲下,逃过了眼妆,但还是让她抓着粉扑在我脸上一阵猛扑,我看着镜子里粉白的一张脸,说:“你这是要我去扮聂小倩吗?”

她翻了个白眼:“你太高估自己的颜值了吧?聂小倩可是个美女。”

我认同这话,并再次无话可说。

圣诞节前夕,大商场都在大厅里搭了景,青的是挂满了礼物的大棵的圣诞树,红的是圣诞老人的衣服和帽子,白的是它的胡子和雪地,有两个角作奔跑状的是麋鹿。

常蔬颖和男朋友约在商场见面,他的名字叫苏珀时,外貌比我想象的普通很多,个子也不算高,不足一米七五,以常蔬颖的条件和眼光,实在让人难以理解她为什么选择的人会是他。

后来她跟我说,感情就是这么奇妙的事,她确实遇到过很多比他高比他帅比他有钱的追求者,但是没办法,她就是一头栽在了他身上。

我们选了一家日料店吃饭,这天的人出奇的多,我们好不容易才等到一个位子,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我们的位子靠窗,能看到城市夜晚的灯火,有一种繁华感。我忽然想,不知道那个人此时此刻在做什么,身边的人会是谁。

想到这里,我拿出手机,在短信上打上“平安夜快乐”给他发了过去。

不一会儿手机就响了,是他给我回的短信,四个字:圣诞快乐。

常蔬颖见我脸上洋溢着笑容,说:“谁啊?”

我连忙把手机捂起来收进口袋:“不能告诉你。”

“哎哟,”她故意拖长了腔调,“我们南江也有秘密了。”

正说着,手机在口袋里又响了起来,我忍不住拿出来看,不过这次是电话,来电显示让我愣了愣,是霍源。我接起来,霍源说:“南江,你在哪?”

听筒那边似乎有烟花的声音。

我说:“我和蔬菜他们在一起。”

“出来放烟花吗?”

“不了,我在吃饭。”

“那你吃完饭过来,我等你。”

“不用等我,我这边还有点事。”

最后,他说:“那你吃开心点,平安夜快乐。”

我挂了电话,几秒钟后,收到一张照片,霍源站在海河边,虽然光线十分昏暗,但是路灯下那张脸依然好看得无懈可击,他的背后是漫天绽开的烟花。常蔬颖这次没有再问是谁,而是以一种电闪雷鸣的速度直接凑过来,用她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捕捉到了我手机上面的画面,当即就扬扬自得地发表了高见:“我当是谁,原来是霍源。不过,我说南江,霍源对你可真不一样。”

“哪不一样?”

“据我所知,他可不是随随便便会搭理别人的人,现在他居然主动给你打电话,还发来这么一张照片,他八成是看上你了。”

“你别乱说,我只是他的社员,他怎么会……”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他怎么会看上你。”常蔬颖喝了一口茶,沉思道,“你说你吧,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还闷得跟个葫芦似的。”

她说话向来这样,我也习惯了,不过这次有男生在场,我再不拘小节也有自尊心。

我被她说得有点气结,实在不想搭理她了,还好食物上来了,我决定吃完还要加点一份。

吃穷她是我此刻能想到报复她的唯一方式。

06

饭后,我们三个在商场闲逛,逛到游戏区域,区域的入口摆了几台夹娃娃机,从机体透明的部分看去,能看到摆在里面各种各样可爱的毛绒公仔。苏珀时见常蔬颖往娃娃机里看,就说:“我去夹几个给你。”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吃饭时常蔬颖一直在八卦我的事,让他在一边有点郁闷,这会儿似乎有点急着表现自己,往娃娃机里投了硬币,说:“你们看着。”

半个小时后,常蔬颖和我手上已经各拎着几个不同的毛绒公仔,穿梭在商场里,不时有路人朝我们看过来,可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依旧春风满面。

在我们搭扶手电梯下楼的时候,常蔬颖和苏珀时决定去看电影,他们在讨论最近上映的片子。我的心思不在电影上,主要是因为商场的中心柱上一张硕大的海报映入我的眼帘,那是一张服装海报,海报上面的男星穿着一套黛青色的西装,脖子上随意系着一条大红色围巾,我被惊艳了。

常蔬颖他们似乎已经讨论出了结果,象征性地问我,我说:“你们去看吧,我想在这附近随便逛逛。”

她大概以为我不好意思跟着他们了,想给他们留点二人世界,也没勉强,只是说:“你可别把自己逛丢了。”

“不会的,那这些公仔……”

“你逛完帮我拿回去。”

“……”

我一个人拿着常蔬颖的几个公仔把商场卖男装和围巾的地方仔仔细细逛了一遍,并没有找到那条红围巾,走出商场的时候心里不无失落。沿街走了很久,竟然在一家准备关门打烊的品牌店里看到了类似的围巾,我走进去,一问价格,要六百八十块。

对于我一个平常自己买大衣都不会买超过三百块的人,这条围巾的价格对我来说确实有点超负荷,可是我想着那个人系上它的样子,觉得会和海报一样好看,咬咬牙买了下来。

导购赞许地说:“小姐,你真有眼光,这款围巾是今年我们品牌在时装周上的红毯款,我们可以送你一张圣诞贺卡。”

回到公寓已经将近十一点,我心里一连想着几个问题:要怎么将礼物送给他才不显得刻意,是当面给他,还是假装自己是圣诞老人,晚上偷偷放在他门口?这样会不会太幼稚了?一边想一边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客厅里只亮了小灯,照得所有家具都影影绰绰,我抬头看向楼上他的房门,是关着的。

可我无法判定的是,他在不在房间里。如果在的话,是睡了还是没睡?如果没睡,我走上去,他肯定会听到声音。

这样想着,我还是先往自己房门口的方向走,走了几步心里一惊,客厅的大沙发上斜靠着一个人,从我进来到现在一直没有出声,走近一看,他居然在沙发上睡着了。

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这是闪过我脑海中的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是:是不是喝醉了?

因为我发现一旁的茶几上放着上回我姐带过来的那瓶冰酒,一个高脚杯,杯底只有一点酒,我拿起来闻了闻,又轻轻放下。

房间并不冷,但我还是下意识地看向了立式空调的方向,看到上面的太阳松了一口气。我本想叫他回房间睡,可难得看到他这样熟睡的样子,实在不忍心将他吵醒。权衡之下,我小心翼翼地回到自己房里拿了一床毛毯轻轻地盖在他身上,不知怎么回事,做完这个动作也没有即时走开。

我站在那里近距离看他的睡颜,有些挪不开脚。他的眉浓而不乱,睫毛轻轻覆住了眼睛,鼻梁挺阔,双唇……微微抿着,线条在灯光下又清晰又柔和,有些禁欲的味道,就是这张唇说出那么多动听的语言来。我鬼使神差地蹲下身,面孔凑近,有些情不自禁地覆上了这让我熟悉的,却又更加陌生的轮廓。

陌生的冰冷的感觉,散着淡淡的冰酒的气息,来自他的唇。

等我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猛然站起来,一连退了几步,沙发上的人还在沉睡,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夜深了,人却没有静,外面还有此起彼伏的烟花声。

我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唇,上面残留的冰冷气息让我心情复杂,是交织了一点点窃喜的羞愧。

我居然偷亲了这个人!如果常蔬颖知道这件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反应。

但我不知道的事,在这个平安夜,常蔬颖并没有回宿舍。

我只记得傍晚在去见苏珀时的路上,她明知道我没办法给她有建设性的回答,却问了我一句话——我想给他送件礼物,你觉得送什么好?

我没想到,她最终送给他的礼物那样盛大。

而我送给景之行的礼物,在我去拿毯子的时候悄悄地放在了他的手边,里面还有一张写着“圣诞快乐”的圣诞贺卡。

我希望他明天一睁开眼,就能看到。

第二天,我起来的时候,景之行已经不在沙发上了,那个装围巾的纸袋也跟着不见了,我正暗自高兴,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南江,你的东西。”

我回过头,毫无意外地看到他,他手里拿着一张叠好的毯子和那个纸袋,我走过去接过毯子,不太好意思地说:“昨晚见你在沙发上睡着了,就没吵醒你,这个是给你的圣诞礼物。”

“给我的?”他站在我面前,个子比我高很多,我要抬头才能看到他的表情,可我有些不敢抬头,也很怕他再问什么,好在他没有多问,只是说,“我收下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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