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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七蜷缩侧躺在一片血泊中,面前已经吐了一滩暗红血块,嘴角还挂着血迹和涎水,身子佝偻成虾子,痛苦地蜷缩着。
李苑登时怔住,像被当头重击一棒,头脑里一片空白,快步过去一把抱起影七,把颤抖痉挛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扶着他后背,脸色铁青焦急失措,像质问影初又像在质问自己:“好好的,怎么突然呕血呢!”
影初默默看着李苑慌张无措的样子。
世子殿下已过了先前不稳重的年纪,今日情状让影初感到意外。
“去找杏堂的医人过来,叫魏澄过来!快去!”李苑一把抄起影七双腿膝弯,把奄奄一息的影七打横抱起来,冲进雅间一脚踹上门,把怀里人放到软榻上,紧紧抱着他。
“小七,醒醒。”李苑紧紧搂着昏迷不醒的影七,一手揽着他肩头,一手抹去他嘴边血迹,脸颊贴在他额头上,影七浑身滚烫发热。
李苑摸索着倒了一杯水,喂给影七漱口,影七咳嗽不止,又吐出一口掺着血丝的水。
鲜红的血水染在影七病态苍白的脸上,刺眼也刺心。
“是李沫?他干了什么?他给你喂毒吗还是对你做了什么,啊?!”李苑紧紧抓着影七鲜血淋漓的手问他,不停地问,仿佛只要影七点一个头他就能立刻冲出去跟李沫大打出手。
昏迷中,影七浅浅挣扎,无力的手指轻轻扒在李苑衣襟上,口中不住地喃喃道:“属下知错……”
李苑心里蓦然酸楚,嘴唇贴在影七滚烫的额头上,轻声安抚:“没错,小七没错,你别怕啊,等会医人就过来了。”
且连影七受伤如此严重他都没有发觉,李苑本以为这场闹剧损失最大的是他自己。
影七突然躬身咳嗽,口中的血沫溅落在李苑的衣襟上,李苑顾不上别的,轻轻抚摸着影七脊背哄慰:“忍一忍宝贝。”
影七用力攥着李苑领口的衣料,额头抵在李苑肩窝,冷汗一阵一阵往外冒,咬牙忍耐着身体的剧痛。积压太久的盐刑旧伤一下子爆发,前所未及的剧痛席卷全身,整个身体的骨骼筋肉仿佛都在铡刀里绞着。
“你哪儿疼?”李苑焦急问他,当时明明查看过影七,并未发现有什么严重的外伤,李沫又只是用弓箭,应该不至于伤及内里啊。
李苑轻轻扶着影七的头,贴近自己,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安慰:“没事了,告诉我是哪不舒服。”
影七僵硬地被搂着,双手无措地抓着李苑,慢慢冷静下来,最终缓缓放下,小心地向远离李苑的地方挪了挪,哑声回答:“没有……没有……不舒服。”
“骗我便是欺瞒主上,影卫训条上的大罪。”李苑语调略严厉了些,却仍旧温柔地吻他眼角,又软下声音安慰道,“你告诉我,在害怕什么?”
影七惶恐摇头,手指痉挛颤抖,嘴唇毫无血色:“……没有……什么都没有……”
“……”李苑眉头皱得更紧。
他不过是问一句话而已,影七却要斟酌犹豫半天才回答,这回答里几分真几分假,李苑分辨不出,却能感觉到影七有多怕被自己丢弃驱逐。
他忽然想起曾触碰他背后时,他露出有些痛苦的表情。
“是不是在背上?”李苑突然问。
影七身子一颤。
“你乖,别动。”李苑按住拼命挣扎的影七,抽出他后腰挂的青蛇软剑,剑尖一挑,把影七背后的布料缓缓滑开,扒开衣裳,露出右肩胛上的影字烙印。
还有一大片青紫发黑触目惊心的盐刑伤疤。
这惨烈的伤口超出李苑预期和想象。
无数刀口横七竖八交叉横亘,有的伤口已经愈合,但仍然能感觉出疤痕里面还残留着什么东西,有的伤口已经崩裂开来,血污横流,数十道伤口全印在影七稚嫩苍白的脊背上。
影七还不到十八岁,却承担着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想象不到的凄楚疼痛。
影七渐渐清醒,眼前一片模糊,他努力想看清面前的人,怔怔地看着李苑,茫然呆滞。
眼前渐渐清晰,世子殿下正一脸惊诧望着自己,双臂搂着自己。
影七瞪大眼睛,刚刚冷静下来的身体疯狂发抖,指尖紧绷僵硬,猛推李苑,口中慌不择言:“属下失礼!殿下!殿下!”
李苑感觉到影七对自己强烈的抗拒,只好把人抱得更紧,轻抚着他肩胛哄慰:“别动,乖。”
极度的恐惧和紧张让影七遏制不住地涌出眼泪,他紧绷着身子,努力表现出听话顺从,挣扎爬起来跪坐在李苑面前缓缓后退,像受了惊吓拼命逃跑的小动物,不管不顾,只想赶快逃离,离殿下远一点,规矩守礼,才能不惹得殿下更怒,才能不被殿下嫌恶赶走。
李苑快要按不住他,只好变作双手,把他扯回来抱着,轻吻着他渗满细汗的苍白的额头和被冷汗濡湿了睫毛,再吻他惊慌无助的眼睛。
“别害怕,不哭宝贝。”李苑轻声哄着,声音也有些不稳了,“我只是抱着你,什么也不做。”
影七扒在李苑衣襟上的手冰凉发抖,他努力平静自己,却发现实在徒劳,在李苑温暖的怀里缓缓软下了身子。
李苑松了些力道,轻轻环抱着软成一小团的影七,一下一下地摩挲着他细软的发丝:“好了,冷静点宝贝。”
他尽力忍着哽咽,趴在李苑怀里拼命求他,“殿下……您……赐死属下,求您赐死属下……我不去影宫……我不去……”
这是影七第一次求他,第一次露出这么脆弱的表情。
冷酷的小影卫居然这样求他,影宫里到底有什么让他怕成这样。
李苑扶着影七的头靠在自己肩窝,连连温声答应:“不去影宫,你别害怕,我没想送你走。”
如何是好,他把他的小护卫吓坏了。
李苑以为影七永远都是那么刀枪不入,原来他柔软得令人揪心,会受伤,像孩子一样会害怕。
青涩少年,就算再冷漠,也总会暴露出脆弱的一面。
影七也终究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啊。
李苑指尖冰凉,颤抖不已,轻轻抚在影七背后一道伤疤上,影七顿感背后针刺一般疼痛,身子一抽,却因为殿下在身边,他便不敢动,咬着嘴唇,忍受着殿下的检视。
“这……这伤有多久了?”李苑喉头哽住,轻声问他。声音也在颤抖。
影七不敢抬头,他不想殿下再追问下去,不想让殿下知道这是盐刑的痕迹,不想让殿下知道他落了病根,不想再也做不成殿下的影卫。
他才被准许贴身护卫,没人知道他心里有多高兴,曾经只差一点点就能每日都陪着殿下了,却被冷冷推开,如今殿下终于回心转意,他怎么舍得再被赶走。若殿下再丢弃他一次,他该去哪里才好啊。
李苑咬了咬牙,叫了声影五。
影五也知道大事不妙,一直在雅间外边的飞檐上待命,听见世子殿下叫人便立刻跳进来,单膝跪地落在李苑脚下。
李苑把影七按在怀里不许他乱动,脸色僵冷,语带寒意问影五:“说,他怎么回事。”
影五看见影七倒在主子怀里,背后的衣裳已经被割开,便知无论如何也掩不住了。
“是……出影宫的时候遭了盐刑……”影五支支吾吾解释,“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啊,就是因为他那天偷跑出影宫,问他为什么跑出去他又不说,薛掌事怒了,就大刑伺候。”
“盐刑?”李苑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个什么表情来,眼睛里满是血丝。
影五越说声音越小,抠着自己指尖的茧:“就是在脊背上割几十刀,然后把掺毒的盐塞进伤口里,熬三天不死才能放出来……我跟我哥去领影卫的时候刚好去得早,给他带出来了。”
李苑愣住,站在影七背后,脑海里回忆着影七来府上以后发生的所有事。
偷跑出影宫那段时候……
刚好是自己在红树林遇刺,他从天而降救自己一命那几天。
李苑眼前一黑,险些昏过去,堪堪扶住了床沿。影五赶紧过去扶,被李苑一把推开。
“殿下,现在怎么办?这次的事已经遮掩不过去了,我们怎么办?”影五更担忧的是王府,世子殿下耐心经营的数年苦心毁于一旦,若岭南王世子不愿对这件事守口如瓶,那王府便岌岌可危,世子殿下本就被朝廷视作眼中钉,现在更是非要先除之而后快了。
李苑心里乱得厉害:“你怕什么?天塌下来不也是我顶着?你去给李沫和太子堂兄安排住处,就说我突然有急事,暂且失陪了。”
“还有,你叫人去影宫,把薛宁海给我绑了!小七身上多少道伤就割他多少道伤。还塞毒盐?给他也填塞上,熬他三日不死,我饶他一命……我看他这个掌事是不想干了,滥用极刑肆意妄为,给我换人!立刻换!”
“是、是是是!您息怒,属下告退……”影五吓得赶紧领命告退,战战兢兢顺着窗口跳出去。
影五一离开,整个雅间都静下来,李苑缓缓喘着气,扶着自己有些目眩的头。
殿下忽然不说话了,影七看不到殿下的表情,他觉得殿下一定是在嫌恶他。
“殿下,这不严重。”他努力解释,“您不用管属下。”
“殿下?”影七不安地唤他,却没听见他的回应。
在影七不安到极点时,李苑轻轻环抱住影七,把影七精瘦的身体禁锢在自己怀抱里,心疼地吻着他颈侧,无奈道:“为什么瞒着我,这么重的伤,你怎么站得起来。”
“这叫不严重吗,只有死了,才算严重吗。”
怪不得他的皮肤苍白得奇怪,原来是身上带着这么重的毒伤,伤了身子。
殿下的怀抱让影七不知所措,下意识拢紧了衣裳想挡住身子,衣裳被李苑撕得七零八落。
他来不及也不敢去想,脑海里一片空白,僵硬着不能动。
李苑心疼地把影七抱到自己怀里,解开雪青外袍裹在影七身上,轻声安慰他:“不怕的,能治好。”
“萍水相逢……何以至此?”李苑紧紧抓着影七的手问他,“你告诉我,行吗,你不说我记不起也猜不到,别让我猜了,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影七挣扎着爬起来,艰难地直起身子跪在李苑面前,抹净嘴角血迹,在李苑惊诧沉痛的眼神里,缓缓低头躬身,额头贴在李苑靴尖前,用尽全身的力气,行了一个找不出丝毫不妥的影卫臣服之礼。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美人如花隔云端。
“属下走过刀山火海,只为留在您身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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