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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地牢深处有几间铸锁大狱,专门关押重刑犯,夜半三更常有惨叫凄厉回荡,除了当班的巡逻兵,没人会踏进这个阴森的地方。
阴湿的牢房角落里,影五独自倚靠在生长青苔的石壁边,脸颊上沾了几块血污,双手比起一年前苍白瘦削了不少,瞳仁发灰,不像从前那般清亮了。
“王爷……属下再等您一天……明天再见不着您,属下就撞死在这儿了……再拷问下去,属下真怕扛不住吐漏出点东西来害了您呢……单单一个影宫就够您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更别说您指使梁三少爷在邻国私购军器改造兵甲,这些个陈年旧事哪一条属下担当得起?”
“我哥快残废了,您心疼不啊。”
细瘦的指尖轻轻划着地面,影五轻声念叨,抹了抹眼睛,又把无意划在地上的字扫去痕迹。
牢门突然大开,两个狱卒把手脚戴了重锁的影四拖回来扔进牢房,锁上门,相互嘀咕:“影卫的骨头就是硬,大刑伺候一轮都不开口,俺就瞧他啥时候熬死,不几天就拖出来打一回,俺也累得慌啊。”
影四身上的囚服遍布鞭痕,双腿膝盖骨和手肘处洇着一团血迹,一动不动地窝在地上,跟死了也没两样。
“哥!”影五撑着墙站起来,外边那两个狱卒见状哂笑道:“小子,谁让你站起来的?跪下。”
影五身子猛然一震,僵硬地靠在墙壁上。
狱卒见影五眼神凶狠怨毒,笑骂道:“小孩儿不错,知道疼自己哥哥,你若是不听话,你哥哥就得继续受苦,听见没?”
昔日王府鬼卫何等风光,如今两条大粪里的蛆虫也敢在自己脸上吐口水了。
影五的眼神气势弱了几分,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一动不动的影四,万分耻辱地缓缓跪下来,爬到影四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脸,低声叫他:“哥……”
狱卒看着这少年屈辱难耐的神情笑了,勾手叫影五过来。
影五不耐道:“还干什么?”
他刚站起身,狱卒便厉声道:“跪下,爬到这儿来。”
带着血腥的呼吸刮着心肺的血肉,影五牙都快咬碎了,不甘心地跪下,一步一步爬到狱卒面前。
狱卒解开腰带,露出自己软垂着的玩意,把手伸进牢笼里提起影五的头发,按着他靠近自己腿间,低笑着道:“含着,给叔叔伺候舒服,下回就让你哥哥少受些苦。”
影五偏开头避开那腥臭的东西,拳头越攥越紧。
狱卒知道他不敢还手,这些影卫虽武功高强,言行却攸关齐王李苑生死,一旦他们反抗,李苑便会被参一本唆使手下蓄意造反,只要他们一天心里还有自己主子,就一天无法反抗。
他杀这一人不在话下,可这洛阳地牢外守着定国骁骑营,他若在地牢里犯事,同在牢里的鬼卫全都跟着连坐,若他们联合闯地牢,所有的罪名全都得扣在王爷头上,齐王府式微,正风雨飘摇,或许已经经不住任何打击。
狱卒按着影五的头,不耐烦道:“别磨蹭,你是又想挨那一套水刑了吧。”
影五有些发抖,闭了闭眼睛,微微张开嘴。心里凄凉道,主子,属下可全是为了您忍辱负重,您还要我们吗。
忽然手臂一紧,影四艰难站起来把影五扯到自己身后,身子虽虚弱得几乎摇摇欲坠,眼神仍旧锐利冷漠,一手攥在铁片加固的圆木杆上,狠狠攥出五个指印,面无表情,哑声压抑道:
“还有什么,冲我来。”
狱卒悻悻提上裤子,拷问了齐王府影卫长一整年,他却至今不敢直视这个人的眼睛,影四的眼睛像地狱的深壑,填满了他杀戮收割过的怨魂厉鬼,慑人极了。
狱卒一走,影四喘了口气,回头看默默坐在潮湿角落里的影五,正扬着浑浊无助的眼睛望着自己。
影四朝他走去,身上每一处骨头都似乎扎满了针,每走一步都是酷刑煎熬。
他走到影五身边,单膝跪下来,抬起布满灼烧疤痕的右手,揉了揉影五的头,哑声道:“三年影宫都扛过来了,这算什么。”
影五偏头不看他,哽咽道:“在影宫里他们不会叫我看着,折磨你。”
一年来影五被按着头看他哥哥怎么受刑,他闭上眼睛,他们就让他听他哥哥压抑沉重的痛吟,他觉得自己离疯魔只差一丁点,连梦里也充斥着牢狱的潮臭和噼啪的鞭响。
影四跪下来,俯身把影五抱进自己怀里:“你过来,到我这来。”
“我不用你哄,我又不老小了。”影五扫开影四的手,茫然望着他,“哥,当初我们被抓的时候,我以为你会救我出去。你却只把影七放出去了,为什么啊。”
影四按着伤口撑着坐在影五身边:“影七能救王爷,你能吗。”
影五轻笑了一声:“在哥心里是不是主子比弟弟重得多,你真深明大义。”
影四皱眉,不经意间牵动了受伤的手肘。
“别动了。”影五匆忙回过头来,爬起来给影四按住流血的地方,“骨头没断吧?哥,这么下去不行,咱们得出去。”
影四垂眼歇息,按住影五的手腕,告诫道:“王爷会有法子的。”
“你信他!”影五恨恨咬牙,“王爷早不要我们了,棋子,弃子,知道吗?咱们跟王爷一块儿长大的,王爷多不正经哥你心里没数吗?你都没法子的事儿咱主子更没有。都一年了,王爷管过咱死活吗。”
“一年了……王爷只爱影七……不会再管我们了……我们就是普通的影卫而已,主子说不定就想让我们趁早死了,好替他守住秘密呢……”影五痛苦地把头埋进臂弯里,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在影四怀里瑟瑟发抖,瘦削的指尖紧紧抓着影四的袖口,小声嗫嚅。
没一会,那两个狱卒又折返回来,又带了两个人,打开牢门,把影五从影四怀里拽出来,拖了出去。
狱卒当着影四的面摸了摸影五的脸,扬声道:“带走!今天调教调教这小孩儿。”
影四紧紧抓着影五的手腕往自己身边拉,几乎已经放下影卫长的身份与他们谈判:“我是齐王府影卫长,他们不过是我的手下,根本接触不到王府秘事,别白费功夫。”
影五拨开影四的手,尽力扬起嘴角,低声苦笑道:“若我扛不住说了,你会杀我吗?在你心里,主子和我,哪个重要?”
影四僵硬地站着,看着影五被他们套上重锁带进了刑室,绑在刑架上,狱卒伸手抬起影五的下巴端详这俊俏少年的模样,两片油腻的嘴唇老是想往影五脸上脖子上贴,影五抿着嘴躲开。
狱卒不耐烦了,问他:“我们李沫殿下想知道,你们这群影卫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那地方在何处。”
影五看了一眼满地满墙的刑具,阖眼冷笑:“管天管地你管得着我老家住哪儿?让李沫吃屎去吧。”
凄厉的痛嚎在影四耳边萦绕不绝,影四身子颤了颤,冰凉的双手汗湿僵硬,听着自己亲弟弟在不远处撕心裂肺地咒骂挣扎,要比自己受折磨痛得多。
快入夜,影五被扔了回来,身上血污斑驳,微微痉挛抽搐。
影四抱起他,影五嘴角溢出一股淤血,无力地抓住影四的指尖,气若游丝,影四贴近他聆听,他小声哀求:“哥哥……让我死……求求你……”
影四俯身摩挲着他的头发和脸颊,他不敢碰弟弟身上的伤口,也不敢面对他质问失望的眼神,身为影卫长无法保护手下,身为兄长无法保护亲人,他失职,无能,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区区牢狱,束缚不住他们的羽翼,真正让他们无法放弃的是主人。
他们若是不管不顾地走了,主子想东山再起就更艰难了。
影四默然:“听话,再等一日。”
“一日后……若没消息呢……?”
“哥陪你死。”
“那你先……掐死我……再自尽……我不想看你死……我也下不去手……”
“好。”
——
隔壁重刑犯牢房,影叠影六关在一处。影六在牢房角落里刨了个小坑,埋了影焱的一缕头发,堆了个小坟包。
影叠盘膝坐在牢房一角,给潮湿处生出来的一朵小蘑菇培土,小蘑菇长得有点歪,影叠吹了口气,寒气凝结成寸长的冰凌,支住了蘑菇一角免得让它倾斜。
影叠悠哉道:“女人嘛,还会有的。”
影六坐在小坟包前,呆滞道:“我只要焱姐。”
影叠想了想:“嗯,也是呢。”
影六翻了个身,躺在焱姐的坟堆边上,叹气道:“二哥没心上人,哪能懂我。”
“谁说没有,青梅竹马二十年呢,这么些年没见,怕是忘了我了。”影叠慢悠悠道,“当影卫苦媳妇,没法子。”
影六勉强打起精神:“她知道你中意她吗。”
影叠弯起眼睛:“呵,他要是能生孩子,我们都生了一打了。”
“二哥闷声不响地都有家室了。”影六惋惜捶着手心,“二哥可得活着出去,别叫人家姑娘枉等一辈子。若是焱姐还在……我今后远远看着她也甘愿了……走了也好……不用再受阳间苦了。”
“往生极乐,好事。”影叠微笑,“今晚的剑还练不练了?”
“练。”影六吸了口气,站起来,右手虚握,如剑在手,听着影叠时不时的指教,一劈一砍,带着怨恨的剑招藏于指尖之下。
趁影六打坐之时,影叠眯起眼睛,耳廓微动,洛阳地牢外传来一阵细微独特的震响,间歇熟悉,是影卫长发布命令时指尖叩桌的节奏。
紧接着,听见一声冷淡低沉的指令:
“二哥,听着。”
影叠饶有兴致,将全部精神凝聚于耳,聆听着从洛阳地牢外传来的嗓音,居然不是影四的声音,少了几分寡淡严厉,多了几分清冷从容。
此时正值冬日,燕京已严寒暴雪数日,洛阳城内外飘了一层薄雪,打在衣裳外,也多少有些刺骨。
影七蹲在洛阳大牢外,穿着一袭墨云锦衣,与深夜融为一体,安静潜伏于层叠瓦砾阴影中。
他轻轻敲击着瓦片,低声说话:“二哥,你应该能听得见。你们被关在洛阳地牢深处的重刑狱,地形复杂巡逻严密,建制错综迷道防劫狱逃狱,我得先知道你们被关在哪儿,引我进去。”
影叠在地牢深处安静聆听影七的声音。
影七捡了几块瓦片,包在衣摆里轻声攥成了细小的石砾,碾碎,攥在手里,趁着牢门守卫望了一眼旁处,便倏地闪进地牢中。
他沿途抛洒手中的石砾,石砾落在幽暗的牢房甬道里丝毫不显眼,影七手中握着一块冰凌,低声说话:“二哥,我走错的时候提醒我。”
这块冰凌还是几年前影叠与影七在演武场比武时用的那支冰剑,当时送给梁霄梁三少爷当礼物了,梁三少爷一直存在冰窖里。冰凌与影叠手中的披寒剑心仍有微弱气息相连。
影叠在重刑牢中仔细听着石砾的细微响动。他对这座地牢的地形已经十分熟悉,即便他们进来时被蒙着眼睛,他仍然能靠敏锐的耳力判断方向,这一年间也不断有人被送进来,影叠便早已循着他们的脚步声将整座地牢刻印在头脑中。
当听到影七走进岔路时,影叠微微吸气,影七攥着的冰凌便蓦然一冷,寒气逼人,冷得影七手臂上鸡皮疙瘩浮起一层。
跌跌撞撞寻进了重刑狱,影七避开守卫,顺着圆木栏杆滑下来,落在关押影叠影六的牢房外,将指尖夹的一页薄纸飞进笼中,骤停在影叠面前飘落。
影叠垂眸扫视薄纸上的几行命令,缓缓吐气,薄纸便化成坚冰,落地碎成了齑粉。
影叠眯眼一笑,起身单膝跪地行影卫礼:“听雪鬼遵命。”
影六匆匆走近影七,急切道:“王爷如何了?”
影七淡淡道:“好得很。”
他从袖里拿了几颗牛乳糖扔到影六掌心里,“焱姐自尽前托我给你的东西。”
影六愣了愣,把牛乳糖攥在手心儿里,鼻音有些重,指着身后的那个巴掌大的小坟包,囔声笑道:“小七,我们,我们拜了堂了!”
他说着,用力抹了一把眼泪。
影七伸手用力攥了攥影六的肩膀:“主子说了,给焱姐报仇。”
影六沉沉跪下,颔首行影卫礼:“神工鬼遵命。”
巡逻兵一来,影七身形消失,待巡逻兵离开,转瞬间又落在影四影五牢房外,将一纸命令书传至影四面前。
影五看见牢笼外边站的那人时,愣了半天没说出话来,用力揉了揉眼睛,这便发了疯,跌跌撞撞爬到到影七面前,双手伸出去把影七搂过来,额头贴着影七的头失声痛哭。
影七无措地拿衣袖给影五擦了擦鼻涕眼泪,从怀里拿出一块外边买的还热的糖饼塞进影五嘴里:“别出声,省点劲儿,过几日我们来接应你们。”
影五狼吞虎咽吞了糖饼,打着哭嗝呜咽道:“王爷还要我们吗……”
“要。”影七拿出几颗内服的龙血丹放到影五手里,“王府里仅存的最好的药,王爷没吃,吩咐我全都拿来了。”
“王爷还要我们……”影五抹着眼泪内疚,刚刚不该说王爷不好,如今又后悔了。
影四看罢命令淡漠抬头:“王爷有几成胜算。”
影七舔了舔嘴唇:“不知道。但王爷说,若败了,就带我们远走高飞,这个王位他不要了。”
影四冷冷看着他:“既然王爷肯放弃王位,还管我们作甚。”
影七道:“王爷说,王位能弃,人不能弃。天象有异,半月后洛阳雪覆,大雪初降,就动手。”
影四眼神略微缓和,艰难起身行影卫礼:“寡心鬼遵命。”
影五狠狠道:“等我出去……这儿所有人都别想活。”
影七点头:“保存实力,等我消息。”
影五咬牙跪地行礼:“……斗圣鬼遵命。”
牢笼前影七倏然消失,摸进关押影初的重刑狱,因为影初在岭南战役里能力太过突出,被尤其针对,独自关押在一间密闭的牢室中,影初素来沉稳,此时端正打坐,呼吸可闻。
影七将命令书飞至影初面前,影初伸手钳住,缓缓睁眼扫视其上命令,随后,影初指尖升起一股碧绿毒雾,将命令书腐蚀消失。
魁梧有力的身躯单膝跪下,单手抚肩,颔首行影卫礼,低沉道:
“五毒鬼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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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不计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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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感谢CECILYSGW、晓月当帘、萌萌哒罗卷卷、Sss_xxx、喵婷子酱、一只蛋卷、VITOPTOPTOP、天天哼哼、断舍离、遇沨子染、南江夜话、Lu幺幺——懒、一十七、SherylKAO、你说烟花有十里、还是连翘、MUGE、不周子、眉生林、A影7、我是谁嗷、WishlnVainnnnn、墨冉之、折纸小盒、肥猫头、追星女孩要努力吹彩虹屁、大雪压扶桑、我亦飘零久、蛏汤肉条和马蹄、炮小崴、木风、多背单词少喝奶茶、君子沐昀KL、苦茶一盏、C-楚C、Tcdj301朋友们的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