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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紫藤花建校以来,像这般凶杀案是前所未有的。今天的傍晚很是喧嚣,生有绚丽羽毛的鸟儿落上枝头,低头用喙梳理梳理羽翼下的杂乱,便扬长而去了。
大抵风也裹挟人心燥热。
长车队,学院旗帜猎猎作响,整个红晶碑广场被围了里三圈外三圈。
古德-讷斯看得导师将蒙脸且被麻绳捆住身子的人上了绞刑台,便回到自己的车厢,在茶几上拿出一月都未抽完的烟,罕见点上一支,再取出内兜这一搓头发,另外从茶几底下拿出巫师定做的祈福纸;将这束头发缠进去,符纸上的内容也很简单——“心平气淡,远恶鬼,守开明”。
这全然是他能为绞刑架下的同学所做的所有事了。
颜色昏暗的光带着风一同透过窗帘,古德-讷斯低头看着祈福纸上的字,指间夹着烟,烟灰坠落在地;碎裂,像是许多人事一同消亡。
他终于流泪了。
起初哭得动静很小,抖肩,之后整个幅度慢慢大起来,最终低下头,用夹烟的手盖住脸颊,不停抽噎,发出晚风刮落叶的悲戚声音。
贾巴-戴里克在茶几对面看着他,伸手端茶,于晚霞里,本就白到惊人的皮肤更显紧致,确切像极了瓷器。
“这茶水好喝。”待对面人哭了半会,他终归是出声说话。
古德-讷斯哽咽将脸上泪痕擦拭,接过一旁管家递来的手帕擤鼻涕,眼眶红润着吸吸鼻子,扯开沙哑嗓音念道:“披得是这么好的一个同学,为什么学院要处死他,只是一点错误……”他又要哭起来。
贾巴-戴里克往右边偏头,抬手再喝口茶,眼瞳倒映出红晶碑广场的人山人海,却仍旧没有起伏任何波澜。
“你真是个狠心的人。”古德-讷斯无意说出这句话。
眉头皱起,贾巴-戴里克回应对面同学的目光,伸手将茶杯放桌,想想,慢慢吸气答:“这是学院高层亲自下达的命令,无论如何,那两个种子班的学生确实死在了他的手上,你要我怎么做?我已经配合你以及班上同学去联名,我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我与他的感情最长,没有人,能知晓我现在的心情。”
戴里克抬手拉一拉眼睛下方的皮,示意自己真无法哭,也没有这么强烈的情感宣泄通道。
古德-讷斯一下摇起头来,再吸吸鼻子,深呼吸一口,用略带悲的腔调,说起其他事:“简-艾斯的计划失败了,那柄剑他没有掌握,法布雷加斯的压力又可以小很多,配上我那瓶秘药,他说不准还能赢了简-艾斯。”
“失败了?”戴里克停住喝茶的手,看眼对面人,而后收敛神情,不知作何感想。
“我们计划的成功性很大,”古德-讷斯再悲怆的吸吸鼻子,“可惜了披得就要在今夜死去,不然又多一个指控的人,又能多一份揭露简-艾斯的罪恶的力量。”
贾巴-戴里克闻言不出声。
古德-讷斯忽的察觉少人,于是抬头向管家问:“法布雷加斯呢?”
“他拒绝了你的邀请,说是要去广场,与他同行的……”管家想了想,“还有许多帝国班的学生。”
“什么?!”古德-讷斯的眸子瞬间上抬,深深看眼管家,利落起身,拿上外套就要下车,去参加这场别开生面的追悼会。
……
时之砂已过半。
简单由木头搭建的绞刑台刚刚够四五个人的空间。
红晶碑广场从未有这么热闹过——放眼过去全是黑压压的人,相互交头接耳的声音都要吵破天,嗡噪到云朵都散开来,不与这极闹的议论声争锋。
这确实太过罕见了。
时间又走过一个刻度,站在绞刑架上的祈福巫师垂下合十的手。一旁助理弯腰将跪在地上的,脑袋蒙着麻袋的学生拉到绞刑架正下面,跟着起身拉一拉吊绳,确认质量,最后把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站立的学院导师身上,等待后者指令。
戴有眼睛的导师竖起手指示意“一”。
巨大哗然响彻于人潮。
待到法布雷加斯几人挤进来,便恰好看见了这个场面。
“不会是真的吧?”跑到面色苍白的佛伯特大口喘气,看看周围,抬手拭去额头上的汗,皱起眉,竟一下子就鼻酸且眼眶红润了起来。
其余帝国班同学也大都流露出无法置信的眼神——终归是朝夕相处近一年的同学啊,事情发生太快,快到他们都还无法承受。
“披得!!!”沸水般的躁动里,一位93届帝国班的学生拼命仰起头,在人山人海中向绞刑台大喊,“你还有什么愿望吗披得!告诉我!!!告诉我啊!!!”他吼着吼着要哭了。
离这边不远的93届种子班学生有许多侧头,酝酿半晌,长久的,被人看低的屈辱终而在此刻爆发,化为无数种杂物,不仅砸向这群帝国班学生,还覆盖上了绞刑架上的人。
“去死啊!你和你这杀人犯同学一起去死吧!”
“鲁奇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你们都是杀人犯!帝国班的人都是杀人犯!”
“八门了不起啊!开八门就可以侮辱人,不用以命换命了吗?”
“滚!滚!我们就是要看着杀人犯被绞死!你可怜他,谁来可怜鲁奇和腊斯克!他们也是人!!”
两句话不对,种子班和帝国班的同学相互触碰前挤,眼看双方火气越来越旺,不同届不同班级的学生轰烈加入这场劝架行动,至后院方人员赶到,一下下隔开,并将两边人诺腾到较远的区域。
“呵~tui!”一口唾液飞溅过来。
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下意识偏头躲开,蹙紧眉,看着这面目丑陋的种子班同学,双拳紧握,跟着咬腮半许,移动目光,把视野投在绞刑台下导师的身上,面色在铁青和苍白中移游,仿佛竭力忍受着什么。
越来越多的93届同学在喊叫。
热风里,跪于绞刑架下的人儿身子一抖,裹住头的麻袋溢出两团湿漉,之后双肩抖动,背脊弓得极弯;仿佛在用尽全力保留某种自尊,死攥紧最后……最后那一丝尊严。
“何必呢?”台下导师叹息闭上眼。
伫立在喧闹人声中的祈福巫师侧过头,两手再次合握于身前,停一会儿,向即将面见死亡的人儿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吗?学院允许你在绞刑前将头套摘下来,而且你的尸体,也会由专人,送回你的家乡。”
家乡……
这一句“家乡”锤猛头套麻袋的人儿,跟着大捧大捧的热湿溢出来,伴随呜呜哭噎,摇头,疯狂地剧烈摇头:“不要,我不要被家里人知道,我不要,我不要!”
“戴里克,戴里克!你把我公寓衣服里的钱都找出来寄给我妈妈!”
“每月帮我写信,不要让她知道我死了,求求你,一定不要让她知道……”
大捧的湿将麻袋浸透,他吼到声带嘶哑。
刚到的,被点名的贾巴-戴里克立即皱紧眉,深呼吸,眼眶终是有些红润。
周围同学也泛起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心性至开朗的佛伯特低头用手帕擦拭泪痕,一面摇头,一面忍住喉咙底的声音。
“披得……”姗姗来迟的马洛-珀尔停在同学后头,讷讷看着绞刑架下的动静,霎时恍惚,看不清太多表情。
“我对不起……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对不起啊!”
最后一吼,巨大的悲怆在风和晚霞中喧闹,光线愈发柔暗,像是紫红的水,将一切都浸入其内。
时辰彻底到了。
一声一声呐喊中,巫师副手将两根手指粗细的吊绳打好结,一起打成一个圆环;给自己手上抹了点药粉,也不讲究洗脸那流程了,将圆环套进被行刑者的头,迎着后者的身体颤栗,将绳套-紧一紧,再紧一紧,然后走到绞刑架下,穿好草鞋,打开信封将学院的公文念一遍,不顾周围学生的声音,头也不回的爬上绞刑架,向祈福巫师点了点头,示意一切就绪。
“不要,不要……”临近死亡,跪在绞刑架下的人儿已经把麻袋头套打湿,双股打颤,一阵一阵地冒着热蒸汽,还有股屎臭,十足的难闻。
“披得!”古德-讷斯终于跑了过来,一到同学堆里,就抿嘴留下泪,往绞刑架那边抬起手,再叫一声“披得”,神情悲苦得好似要晕厥。
“准备。”
风烈,站在台下的导师终于抬起手臂。
红晶石碑广场的人山人海扩出喧闹涟漪,一圈一圈,让风都呼啸躁动,让鸟儿怯怯厉叫,不敢落脚,不敢停下挥翼。
“披得!!!”
“我不要死啊啊啊啊啊!”
听着这最后的颤音,负责行刑的巫师副手决计踩下机关,“哐咚”一声,被绳套缠紧的人儿猛然下坠;长绳一紧一摇,承受这个人儿的剧烈挣扎,就像是死神的镰——一寸寸,慢慢带走对方的生命。
“妈,妈……”
竭力哑声,要窒息的感觉摧毁大脑意识。
悬空踢踹的双脚渐渐没力气了,大团屎尿“噗噗!”打湿裆部,沿着脚滴下来,确是极臭。
“披——得——”
古德-讷斯哭成最伤心的样子。
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利落转身,挤着同学的肩和唾液飞溅,挤过这些体温和噪音,走向人潮外,顺着中央的道路入街,一径走向自己的马车。此时整个街景也很萧瑟,没什么声音;大家都去广场观看那难得的人事,许些店铺都关门了,街道上满是又黄又干燥的叶子,被脚底踩出脆响。
一道风铃声清晰入耳,罗肯考特忽的又停了,看住那慢慢发动的马车,像是在看着一份不合群的孤独。
他知道,这是简-艾斯的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