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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晚风像是大地母亲的歌,因为她的呼唤太过轻柔了。世上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
死亡并不过是一个罅隙。
生命娇弱得像花。
每逢东方亮起光芒,掩埋在腐烂土壤里的枝叶失去最后生气。
正如夜晚谱写的最后一个叹调。
留下名,迎着朝阳的光,把仅剩的痕迹也抿灭了。
属实到了离别时候。
想不到就这般聊了一夜,简-艾斯站在晨光铺洒的红亭廊道里看风,一只手捏烟,指上宝戒亮起光芒,夜半颜色的淡唇飘起点点雾丝,眼尾上挑。他靠住栏杆,溢出心底的情绪:“我知道,我也明白你说的那些都很对,可我确实是要赚钱的。”
“有种鸟儿一辈子没有家,它的窝啊,随着某种风,某个季节,某束呼唤移动。”
“我想我就像极了这种鸟,除了钱,世上很难有东西可以给我安全感。”
点点烟灰,简-艾斯侧头看住身边人。
一身金边方钱锦衣的赵子淳逐渐沉默,抬起手中烟吸一口;略微不适的呛起来,然后好好看着这支烟烟嘴上的标识,忽然偏头对上简-艾斯的目光,问:“我记得查理一直都对你很不错,以你的名生产了香烟、药品、服饰、还有这座城的巨大赌庄,你应该从中得到了许多利润,或者说,是比利润更重要的名气。”
“啊,”简-艾斯低头呼口烟,再把头抬起来,笑容简单地回道,“我记得我们前几个小时才探讨过名气对于一个人的利与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你们中庭的话,像我,”戴有华美宝戒的手指点点心口,简-艾斯的嗓音很浑浊,“一株完完全全连根都未有扎牢的树,又该怎样应对那些想要摧毁我的人?那些要啃食我身体的虫?”
赵子淳听笑了,垂在半空的手夹烟,飘起缕缕蓝雾。
“许多家族的传承者都是尸位素餐的,这是你弟弟教会了我这个词,我也很想问你,”简-艾斯看住了赵子淳的脸,仿佛要盯住点颜色,“自我身上扎根开出的财富之花,汲取我的血骨,我的一切作为养料开出来的花,为什么是我对种植者感恩戴德,要感谢他们,用我的身躯,熬制出让他们富裕的花来。”
“他们会知晓怜悯吗?会乐于分享吗?”
简-艾斯微笑抬手,嘴唇抿住香烟吸一口;鼻腔回龙,呼出一长串浓雾:“我不是一个喜欢算旧账的人,但我更不喜欢被人愚弄,前者牵扯到生活我无话可说,但是后者,是在践踏我的尊严。”
带点锐利的语说尽。
赵子淳安静听,捏烟深吸一大口,这次忍住了肺部的不适,摇摇头,忽的苦笑起来:“我本以为将潮儿当宝的只有我们本家和他那一片师门。潮儿啊潮儿,我这弟弟可是拿着自己做的枪,戳上我这当哥哥的面皮咯。”
赵子潮轻叹,自嘲的语飘入风中。
简-艾斯抿嘴一笑并低头,转转手中烟,陪其一同去看朝阳盛开的景。
“艾斯,”此刻风正好,赵子淳侧头正对简-艾斯的脸,指尖点点烟灰,感受风的抚摸,补全道,“这世上有太多如果了,如果你生在中庭,如果你生在某个好的本家,如果,这一切都是如果,我们双方各有各的难处,我很敬佩你如今的成就,在我认识的人里,很少有像你这般年纪,能做出如此庞大事业的人,甚至说那些嫡系门阀,也差不多是你这种成绩。所以我一直都以一种惊艳,并且忌惮的目光审视你的。你太过聪明了,这段时间我曾有数次后悔,我不知道把子潮托付给你究竟是对还是错,再加上你今晚说的话,这让我变得更加担心,乃至有些不好的看法。”
蓄了一段的烟灰坠落。
这位赵氏排名第二的哥儿,终于露出温文尔雅之后的另一面。
简-艾斯到底是没什么反应的,吸口烟,屈指弹掉烟蒂,乘着这点烟雾转过身来,看看东方愈发灿烂的光,给出不算保证的保证:“让我一路爬上来的梯子就是诚信,我比任何人还要爱惜自己的名,你应当知道,也不需多想。”
“这不重要。”赵子淳摇头摆手,回过身,看住栏杆边的人,给予最后答案,“我们不会参与你南方的那个生意,那太危险了,我不会,子潮也不会,敏儿更不会,赵氏没有兴趣为你兜底。不过北上的酒楼我可以配合你搭建起来,届时你占七成,外加上这座宅邸、那本暂时借你的武技,一并是我回馈于你的礼物,子潮那边按照我们约定好的进行,过半年,我们的人事,也就该划上一个终点。”
“你真的太过危险了。”
点点烟灰,赵子淳又说了句交心之言。
面对这番好似割席的言语,简-艾斯的脸色平淡,上半身往前压在栏杆上,瞧着廊道外的景色,一下子又想抽烟,便又取了支烟。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他衔着烟,一面找火,一面问。
赵子淳不答声,伸手从简-艾斯那里取来一支烟并点火——先给对方,再是自己。
两杆克制了许久的烟枪总算可以畅快抽一抽。
相互隔得很近,默不作声的嘬烟嘴,喷出一团又一团的浓雾,朦胧晨光,裹挟早起鸟儿的歌唱声,一同去往愈发明亮的天幕了。
“你知道一件事吗?…艾斯。”终是赵子淳先出声了,“你知道为何波斯这大部分的短枪长炮,以及你们这种着装,这些炼金小产品,很难甚至是无法打开我们中庭的门呢?”
赵子淳的语一瞬间落在了点上。
微风里,简-艾斯默默抽烟,狭长阴柔的眸子垂下,勾勒出水墨痕迹。
“许多生意不是这样做的。”赵子淳伸手拍打简-艾斯的手背,轻叹气,声调平慢地念,“中庭的‘众’字是一撇一捺起底,需要相互扶持,有你有我有他,这‘众’字才能稳定,才能大起来。这也是当权者,是高位人希望看到的现象。”
“任何国家最先需要的都是稳定。”
手轻拍这位波斯人的手背,传予温度,以及力量,“其实无论是君王还是平民百姓,面对新事物,不管是文字思想,还是确切实物,任何任何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抵触和怀疑,正所谓万事开头难,我家潮儿自小不知吃了多少父亲的棍棒,才让整个本家,以至身边些许人开始接受并习惯他的种种言语。”
“你当真以为我本家对潮儿所述的‘科技’等物不看重么?或是说,你当真以为四国君王,不清楚一些创新,一些改革是对国家大有裨益的么?”
“就以你们波斯的名士苇斯巴芗为例,当初他所创造的人力器械真切是不好吗?还有现在与你有联系的克西路大师的祖上,若不是当时冰川盛言巨人和恶龙将会踏破冰川, 让整个人类惶恐不知明日,他祖上那些发明和想法,又怎么可能代代往下传,最后普及到你那样的边境小军,让你都懂得使用袖环,让你都能体会飞檐走壁的奇妙事?”
简-艾斯沉默。
赵子淳抬手吸口烟来,呼雾,语中带点笑:“你要知道那时的你,还只是一无所有的平民。”他继续吸烟,收入身旁人的沉默,看住朝阳,脸庞被金光抹匀,“像这种让贫民都可以恣意使用,并且十分便利的杀伤利器,还不够让四国忌惮,还不够影响至高君王的睡眠么?”
“克西路的祖上和苇斯巴芗的归路你不知晓吗?像这一类宗族呐……一辈子都不可能与炼金等生意沾边了。”
“如有些许偏差,那也定然是君王给予的假象。”赵子淳抬起根手指点点,看着简-艾斯目光灼灼,态度十分认真,“所以你一定要记住呐,一定要清楚,任何生意都必须要避开帝国的稳定。归根结底‘变化’这二字,没有任何君王敢以散漫的态度任由其发展,你现在所做的数据化工厂其实是乘坐了神圣帝国的风,他们已帮你们度过了最艰难的前期,但是四国君王的耐心也就到此了,如果有一天你的生意开始改变并冲击人们的生活方式,或者散发了让帝国框架不稳的风潮,那将有比现在还多十倍的人想让你消失,甚至是你如今所处的这座学院,最支持你的这些导师,他们也都有可能出手,亲自排除你这个隐患。”
“你已经很危险了。”
指尖带着残余温度收回,烟头亮光,最后的语牵动风,甚是薄情。
“掌权的人各有长处,自我本家来说,登上高位者都有一种本能,那就是并不将财富当做最重要的东西,创新与技术也不是他们最重视的方向;只有稳定才是第一诉求,他们要考虑的是百万人口的城和疆土,任何一点变数,都将影响资源分配、影响生产关系、影响阶层间的角逐。”
“而这,战争的前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