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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营业员跟着愣了一下,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多看了顾长逸一会,赞道:“冰莹,这是你对象啊?长得太够味了,他往这一站,咱全公社的男人那都称不上是男人!”
还这么大气,就没见过对对象这么大气的人,六七块钱的东西,眼睛眨都不眨就掏了,这还不算,手里还握着一沓。
她敢保证,只要接下来她说什么好,这人就都会买了,从头到脚都给冰莹买全乎了。
简直就是天下掉下来的神仙对象!
“你等着,我这就给你……”
“不买!”
穆冰莹抢在营业员之前,把柜台上的十块钱摁住,拖了回来,“你怎么下来了,快把钱收起来。”
“看你半天不出来,估计这边是有得卖了。”顾长逸拿起柜台上的紫色小瓶子闻了闻,“是挺好闻的,买一瓶吧,以后还能当熏香用,多享受。”
有人在场,男人话说的有所保留,但穆冰莹立马就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就是她抹完了,他闻着享受。
穆冰莹暗自瞪了一眼男人,将钱递给他,“我不要。”
“那我自己买了,以后放车里,放家里当熏香用。”顾长逸没接她手上的十块钱,又从一沓里抽出一张大团结,放到柜台上,“拿一瓶新的。”
“你……”穆冰莹又把钱抢了过来,“你要是喜欢这味道,以后你就闻我刚买的香粉,一样的味道。”
顾长逸打量着媳妇的脸,“哦?行啊。”
哦什么哦,怪声怪调,穆冰莹耳朵微热,知道他又在想什么不正经的,转过身面对营业员,“拿布吧,这个不要。”
“你对象都这么舍得了,你还不要。”营业员已经结婚了,看着两人的互动,一脸暧昧笑容,“男人舍得给你花钱的时候就得拼命买,不然等以后结婚了,男人就小气了,再没这样的好事。”
他不会,就他这买法,除非是工资花完了,买不起了。
穆冰莹心里很笃定,她接触的不单单是村里人,农场的人什么性子都有,耳濡目染,大概能看透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本性。
这男人骨子里就大方,不是那种一时做作的人。
顾长逸突然笑道:“结婚后工资都上交,她要是不给我发零花钱,我也不会背着她藏私房钱,那肯定大方不起来。”
穆冰莹怔了怔,他这话说的,太给她面子了。
果然,下一秒就传来营业员羡慕又赞叹的笑声,“今天真是开了眼了,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好男人,冰莹真是福气好,她呀,以后可能就是咱公社嫁的第一好的姑娘了!”
穆冰莹低头抿唇一笑,“你想不想吃什么?这里有刚出炉的芝麻烧饼,还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顾长逸:“我想买什么都能买?”
穆冰莹抬头,犹豫看了他一会,“给你买的都可以,给我买的不行。”
顾长逸将手里的紫色小瓶子递过去,“想买这瓶头油。”
“你又用不着头油!”
“我怎么用不着,我又不是不长头发,短是短了点,但也不能忽略它,也得保养好,再说,我喜欢这味道,好闻。”
穆冰莹看着他的头发,“那买了你自己用,不要给我。”
“不给你,我还怕你偷着用呢。”顾长逸知道媳妇这是快同意了。
“我才不会偷着用。”穆冰莹自己买不舍得,但他买了要用,还没结婚,她也不好管,把刚才拿过来的两张大团结,抽了一张过去,“拿一瓶。”
营业员偷着乐,哪有男人会用头油的,都是过来人,一眼就出来男人在想什么,她没有点破,找了一瓶包装最新最好的放上来,然后找了钱,没有递给男人,还是递给了穆冰莹,“点点,没少找吧。”
穆冰莹看了一眼,将钱握在手里,“快拿布吧,有没有时兴的颜色?”
“有,就算没有,他长这样,穿什么颜色,什么颜色就能变成时兴色。”营业员又欣赏了两眼顾长逸,看他眼神一直停留在穆冰莹身上,就忍不住想笑。
看这俩谈对象,比她自己当年谈对象都要高兴。
“衬衫一般都做白的,这是新到的的确良,就是昨天刚到,好看的颜色都被人排队买走了,不过今天有米驼色棉布,还有这款,天蓝色和水绿色,他穿军装这么好看,这个水绿色买了夏天做衬衫,肯定又精神又清爽。”
穆冰莹视线被那抹水绿吸引住,想到了他妈送来的的确良,颜色很相近,“阿姨给我送了一块这样的布。”
“那好啊,我也做一身这种颜色的衬衫。”就可以当情侣装穿了,顾长逸在心里补了后面一句话。
穆冰莹想象着两人穿同一种颜色,有点心动,“那先拿个这样的颜色,你看看他这身材,大概要拿个几尺布?”
“身高一米八七,体重一百六十二斤,三围分别是一百、七十五、九十六,做一件衬衫大约要六尺布,裤子大约四尺半。” 顾长逸报完尺寸,凑近媳妇低声道:“记住了?”
“原来你知道?”穆冰莹记忆很好,他说了一遍就刻在了脑子里,然后不由自主打量着他的身材。
“这身材尺寸,真是比画报上的男明星还要好。”营业员很快量好布扯下来,“这种布五毛七分一尺,六尺布是三块四毛二分,二尺布一尺布票,要给我三尺布票。”
穆冰莹数了钱和布票递过去,脸上没有一丁点舍不得,而后接过布放进随身袋子里。
终于给他买了一些东西,心里踏实许多,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她继续盯着柜台上的布看,想再给他买一件衬衫和做一条裤子,“这个米驼色是时兴色?”
“是,才刚到的,平时多的是人排队来买,要这个么?”
穆冰莹看了看布,又看了看男人的脸,忽然觉得比起米驼色,他应该是穿白衬衫更好看,“你喜欢这个颜色吗?”
“你说了算。”媳妇给买东西,他高兴都来不及,哪还会挑挑拣拣。
“不要这个色。” 穆冰莹想到家里有他买的白布和黑布,下午可以给他做衬衫和裤子,普通布没什么颜色好看的,她看向了旁边的一排的确良。
他和他妈买了好几条的确良,他自己都没有,她手里钱正好够,不如就挑个的确良。
穆冰莹认真比对,还是选了白色,这种布做出来的衬衫和别的衬衫不一样,会更挺括有型,配上顾长逸这身板,肯定好看,“我要这个。”
营业员惊讶看了看穆冰莹,笑了,“冰莹,你可真好,自己喜欢的头油怎么都舍不得买,给你对象买更贵的的确良倒是眼睛眨都不眨,小伙子,你也很有福气。”
顾长逸也没想到媳妇会突然指向旁边的的确良,嘴角顿时翘了起来,“我不是一般的有福气。”
穆冰莹抿唇笑了,“多少钱一尺?来六尺。”
“这种是一块二一尺,跟城里一个价,贵是贵,但是可以给你省布票。”营业员继续丈量尺寸,然后扯下来,拿纸包上,“给,还有什么要买的?是不是得扯黑布做裤子?”
“家里有黑布。”穆冰莹当时大概看了一下,起码在六七尺以上,够男人做两条裤子的,不用再买。
顾长逸看了一眼媳妇的鞋子,他很想说买双鞋,但是终究没说出口,这个时候当着人面说出来,媳妇大抵是要不好意思的。
他想着找个机会,一定要和媳妇去趟百货公司。
昨天晚上虽然哥嫂说,让她今天再买些床单枕套,但穆冰莹是没这个心思,家里已经有了那么多床单枕套,实在没有必要再买。
今天除了来买香粉,主要还是想给他买东西。
但是手里钱就这么多,除了衣服,大件是买不起的,她倒是想给男人买鞋,但是供销社都是布鞋和胶鞋,男人自己脚上穿的军用胶鞋,比这些鞋好多了,不值当买。
她听说有一个牌子叫回力,城里人人都想买一双回力白球鞋,还听说价格和一件的确良衬衫差不多。
穆冰莹想了想,打算把钱攒着,过两天去城里给他买回力白球鞋。
但她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他,要偷偷地去,否则他要是跟着,到了百货商场还不知道要怎么花。
最终两人这趟来,买了一罐香粉,一瓶头油,六尺水绿色布,六尺的确良白布,其他什么都没买,家里吃的喝的什么都有。
买完东西,两人一起开车回家。
穆冰莹拿了一块顾长逸买的水粉格子布,还有一块他妈买的水绿色布,把黑布都拿上,再带着今天在供销社买的布的,来到大队裁缝铺。
老裁缝惊讶了好半天,给两人又量了一遍尺寸后,拍着胸口保证,两天之内,就把这些衣服赶出来。
眼看都落实了,顾长逸突然又说,让她也做一条裤子,用这些黑布。
他自己做一条黑裤子搭配水绿色衬衫就够了,平时都穿军装裤,还说白衬衫搭配军绿色裤子是最好看的。
两人来来回回说了好几次,穆冰莹同意给自己也做一条新裤子,留着搭配的确良。
回家路上,正好遇上董桂红拎着半篮子莲藕和塘鱼。
“赶巧碰上了,给你拎家里去,农场那边藕都挖得差不多了,队里分了这些给咱家,你拿回去,正好中午可以烧了。”
顾长逸伸手接了过来,看着里面的鱼正在活蹦乱跳,“好新鲜的鱼。”
穆冰莹看了看旁边匆匆赶回去的人,每个人手上都拎着一篮子莲藕和鱼,“今年这么早分?”
“是啊,栽秧比往年早了几天,就空下来干塘里的活了。 ”董桂红擦了擦手,“今天去供销社都买什么了?你现在就回来了,是没去县城?”
“没去,您快去忙吧,其他的回家再说。”
“行,你回去就烧饭,快到晌午了,把卤煮都给切了,让小顾中午吃。”
“知道了。”
顾长逸真觉得自己来巧了,莲藕炆塘鱼,也是媳妇的拿手菜之一。
穆溪村荷塘里养出来的莲藕和鱼,味道极其鲜美,是任何饭店都做不出来的味儿。
“你喜欢吃鱼?”穆冰莹看着他的眼睛又开始放光了,觉得刚才应该换一句话。
你很喜欢吃?
这句更准确。
没人不喜欢吃,但是顾长逸的这种喜欢,不像是饿出来,为了填饱肚子的喜欢,而是嘴巴挑剔的喜欢。
虽然他现在没有表现出来挑剔,但是穆冰莹就是有这样的感觉。
比如早上吃青椒爆炒卤煮配挂面,这种端出去也是要把全村人馋坏的饭,他吃得欢归吃得欢,眼睛并不像那天吃荷叶豉汁鸡一样发亮,也没像那天吃猪油渣一样,吃到发腻都不肯停下。
顾长逸点了点头,“是不是要炖汤?”
“我们这边是用莲藕炆塘鱼,你要是喜欢吃红烧,或者想吃什么其他烧法,就按你喜欢的做。”
“不用,你按你的烧法做,你的手艺没话说。”
穆冰莹笑了笑,拿出钥匙开锁,“你要是喜欢吃鱼的话,等今天晚上捕蛙比赛结束,我明天去给你换更好吃的稻花鱼,那种鱼比莲藕底下的塘鱼还要鲜美。”
顾长逸推开穆家大门,“稻花鱼?为什么是去换?”
“稻花鱼少,只有前三名才能去稻田里捞鱼。”穆冰莹觉得晚上尽力就好,没给自己太大压力,“拿米面去和超支户家换,他们家人多,会愿意的。”
顾长逸挑了挑眉,原来赢了还有这种好事。
还没做成,他当下什么都没说,把篮子放到井台,“我来杀鱼。”
“你坐着休息休息。 ”穆冰莹搬了两个板凳过来,看男人明显打算抢着做,劝道:“你放心,要是想干活,下午上山会有事让你做的。”
“上山?”顾长逸退回来,“下午要上山?”
“吃完饭就得上山,砍竹子做竹篾火把,留着晚上照青蛙。”
穆冰莹将篮子的鱼倒进盆里,鱼立马打着挺,摆着尾往外蹦,添了一瓢水,拿了砧板和刀,坐在凳子上,抓了一条鱼开始去鱼鳞。
“那可以,我去砍竹子。”顾长逸从身上摸出一把军用刀,拿起一根莲藕开始削皮。
穆冰莹听到动静抬头,顿时吓了一跳,“你,你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刺刀?”
“这是我的老伙伴,一直随身带着。”刀很锋利,顾长逸拿着莲藕在手上转着圈,没几下莲藕就被削完了皮,变得雪白鲜嫩,“怎么样,是不是很快。”
“大材小用了。”穆冰莹控制不住多看了几眼他手里的刀,总感觉那刀当下是收敛了气势。
脑子里不由自主幻想出顾长逸曾在战场上,凭借着这把刀数次出其不意,制服敌人。
顾长逸看媳妇一直盯着它看,手指忽然掉了个圈,将刀柄朝着媳妇,刀尖对着自己。
穆冰莹抢在他说话之前,吸了一口气,他这小小的举动,看得她心惊肉跳,“你小心点,别伤着自己。”
“不会,我们是老伙计。”顾长逸把刀柄往前递了递,“给你用用看。”
穆冰莹没说不用,情不自禁伸手接了过来,然后拿食指指腹试探搓了搓刀尖,接着又去摩挲刀刃,感受刺骨的冰凉。
这下轮到顾长逸心惊肉跳了,他都没想到媳妇会直接接过去,更没想到媳妇接过去以后,直接就去碰这把刀最危险的两个地方。
但他没有出声阻拦,他越来越发现媳妇不是他了解中的那个媳妇。
以前觉得媳妇是一个温静恬和的性子,自从看到那些书之后,他就知道温静恬和只是媳妇的表面,她的内心是胆大的,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上无数倍的胆大。
他想一点一点去了解媳妇真正的内心,步步深入,看看里面究竟是有多澎湃。
穆冰莹摸着这把刀,感觉就像是摸着一头很危险很有杀伤力的野兽,这头野兽只是暂时在她面前安静,毫无危害,就像是他这个人。
“笑什么?”顾长逸发现媳妇不但不怕,反而摸着摸着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你拿它杀鱼,我拿你的菜刀削莲藕。”
穆冰莹笑着把刀递回去,起身打了盆水放在他旁边,“莲藕削完放水里,不然没一会就变色了。”
“削几根?”
“六小段。”
两人一起处理了鱼和莲藕,一个蹲在灶洞前,一个站在锅台后面,蒸饭,煎鱼煮汤,赶在晌午之前把主食和煮菜烧好了。
穆冰莹又烫了菠菜凉拌,把卤煮拿出来,猪大肠猪尾巴切成段,猪肾猪心猪腰猪肺切成片,调了一碗白芝麻辣椒油,端到堂屋桌子上。
鱼汤焖了一会,等到最后的土腥气焖没了,盛到搪瓷盆里,再拿四个小碗盛饭。
一起端过去后,时间估算得刚刚好,父母下工回来了。
“哟,都盛好了?”
董桂红到井台洗了手,洗了脸,拿着毛巾面带笑容进屋。
“食堂烧了玉米面锅贴饼子,我去打过来。”穆德厚说完走进厨房,拿着平时打饭的搪瓷盆,快步走出去。
家里人都没说啥,大米卤煮这些都是一年吃不上几趟的,食堂里的饭才是日常基本伙食。
没有吃上大米白面,就不吃,不去打玉面高粱窝头的道理。
“小顾,不用等,赶紧盛汤喝。”董桂红拿了空碗,先盛了两碗莲藕鱼汤,盛完特地拿了干净的筷子,夹了鱼背上没有刺的肉放到碗里,分别放到女儿和未来女婿面前,“趁热喝,鱼汤冷了会腥。”
“妈,我给你盛。”穆冰莹要去拿汤勺。董桂红又拿起空碗,“我自己盛就行了,你赶紧坐下喝汤,你不喝,小顾也不会好意思喝,别等你爸了,他肯定还要喝酒。”
穆冰莹看着里面还有两条完整的鱼,没再说什么,坐到顾长逸旁边,先端起碗吹了吹,喝了一口,鲜味十足,忍不住露出笑容,“快喝,很好喝的,一年里只有这个时节,才能喝上几回这么新鲜的汤。”
顾长逸端起碗吹都不吹,跟着喝了一口,炖得奶白浓郁的鱼汤一入口,便鲜得人眉头舒展,非但没有一丁点鱼腥气,反而口感通透清新,滑下喉咙,空荡的胃立马被慰藉到,回味无穷。
他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夹了鲜嫩的鱼肉放进嘴里,又夹了一筷子炖得粉糯的藕,接连塞到嘴里,再喝上两口汤,肥而不腻,又嫩又滑又鲜,额头上顿时冒了一层细汗,倍感满足。
穆冰莹看着他吃饭的样子,不知不觉跟着喝完了一碗汤,平时自己喝,都要喝上好一会的,察觉汤没了时,身上也跟着出了汗,拿起一旁的蒲扇,使劲扇了扇风,才去了燥热。
等到穆德厚打了饭回来,顾长逸又陪着老丈人喝了一杯散白酒。
一口卤煮沾辣椒油配上一口白酒,吃得里里外外浑身畅快。
一顿饭吃完,穆冰莹洗了碗,先去农场看了看。
大队开始分藕,说明今天干部全在这里。
到了以后,发现藕塘果然已经开始收工。
村支书看到她了,不但没有摆脸色,反而还跟她说,趁着小顾在村里这两天多相处相处,农场这边有他在,他和会计能够帮忙记工分。
穆冰莹不动,还被赶着走,一点没看出来他生气,更没看出来他记仇。
看来对于让她上族谱的心思,根本就没有歇下去。
穆冰莹又与送完菜给老师的顾长逸一起回到家里。
晌午太阳虽热,但山上大树遮天蔽日,野竹林里也有树荫,去山上反而比待在家里凉快,一点都不会耽误干活。
再说就算是热得一身汗,也得赶着这时候去砍竹子,因为要提前把竹篾火把做出来,放到屋顶上晒一晒,晒得足够干燥,晚上才能点着火,否则竹芯潮湿,根本不能当火把用。
两人拿上砍刀,小锄头,背上竹背篓一起上山。
一路上遇到好几个拖着竹子下山的人,都是趁着午休时间上山把竹子砍回来,做好竹篾放在房顶上晒干,晚上下工回来,吃了晚饭就可以直接点上去参加比赛。
村民们友好与顾长逸打着招呼,脸上带着过来人的笑容,看着小两口。
穆冰莹来到野竹林,挑了几棵顺眼的竹子让顾长逸砍,不让他砍也不行,因为就一把砍刀,被他紧紧握着不肯放。
砍竹子这事确实要点力气,她砍三刀,不如他砍一刀砍的深。
“站远点。”顾长逸砍得差不多了,不放心嘱咐媳妇一句,怕她被倒下来的竹子砸到。
穆冰莹虽然觉得没事,但还是往后退了两步意思意思,毕竟他都开口了,不动不是浪费他的口水和关心。
一根竹子倒下来,需要用砍刀把竹枝竹叶都砍掉,留在山上当做天然肥料,都砍干净了才会拖下去。
穆冰莹看着他忙,用不上自己,背着背篓走到旁边,拿着小锄头挖着荠菜。
家里肉还没有动过,山上野荠菜长得茂盛,这些天是最嫩最适合做馅的时候,她准备采回去包荠菜肉饺子。
一个砍竹子,一个挖野菜,两人各忙各的,互不打扰,但又会时不时抬头看彼此一眼,看看对方需不需要帮忙。
穆冰莹采了半篓子荠菜,发现自己都快挪出野竹林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男人正一手扶着竹子,一手拿着砍刀挥舞,还在忙活着,便走到旁边丛林里,择一些薄荷和藿香叶,准备回去泡水喝。
等叶子采完了,又看到旁边树上长了一大片木耳。
穆冰莹如获至宝般快步走过去,将木耳全部采下来,等这边采完,发现旁边被锯掉的树根上,也长了一大片,又走过去接着采。
等把背篓都装满了,后面突然传来柳笛的声音,不是正儿八经的吹调子,而是含在嘴里‘咘咘’响着。
穆冰莹循声望去,看到男人含着一小根柳笛正吹着欢,右手拿着一个用柳条编成的花环,一边往她这边走,一边用柳笛叫她。
“穆冰莹。”
她听出来了,闷闷的声音,但是语调起伏是她的名字。
“砍完了?” 穆冰莹提起背篓迎上去,这一走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跑了好远。
山上本来还有些人,现在除了他俩,找不出别的人影,看来已经过了午休时间,村民们都去上工了。
“咘咘咘咘咘。”
顾长逸不好好说话,依然含着柳笛吹出声音。
这遍穆冰莹没听清是什么意思,走近他身边,刚想问你说什么,男人便抬起手将花环放到她头上。
戴花环都是小时候做的事情,长大后再也没编过,穆冰莹下意识抬手想要拿下来,又听到他在‘咘咘咘。’
这次穆冰莹听清楚了,他说,真好看。
“咘咘咘……”
穆冰莹,你真好看。
穆冰莹对上他的眼神,停住摘花环的手,“你吹得不累吗?”
农村里长大的孩子都玩过柳笛,她也不例外,吹这个挺费力的,吹一会就要大喘气调整呼吸,他都吹了好一会了,都没见拿下来歇一歇。
“不累。 ”
又在咘咘。
这次咘咘完,又连着咘了好几下,明显说了好几个字。
“嗯?”穆冰莹耳朵都竖起来了,太考验她的听力了,“你说什么?”
顾长逸又吹了一遍,消耗了许多肺活量,这次他的脸终于开始变红了。
但是穆冰莹还是没有听清,除了前面穆冰莹三个字,后来还跟了七八个字,实在猜不出来。
顾长逸最后吹了三个字,把柳笛拿了下来。
穆冰莹的脸瞬间红了,看他正喘着气,不好意思去问,最后吹的是不是她以为的话。
万一不是,岂不是尴尬。
“你听力真的不错,我自己都听不清我吹的是什么,你居然差不多都能听出来。”
顾长逸将柳笛塞到口袋里,指了指旁边的树根,“累不累?我看你一直蹲在这边忙,要不要坐着歇会,喝口水?”
穆冰莹还在想着他说的,差不多都能听出来。
那是不是说明最后那三个字,她听对了?
但看着男人脸色正常,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哪有人说了那样的话,还能像没说过似的,转眼就想着休息喝水了。
穆冰莹将心思压下去,跟着坐了过去。
大树根很大,原来是一棵两三个人张开手臂才能围一圈的老树,后来被雷电劈了一道焦枯了,多年不见活过来,越来越枯萎,村里人才给锯了下来。
村民平时上山干活久了,都会坐在这里休息。
“你也坐吧。”穆冰莹坐下拿出水壶喝了一口水,发现他还站着看她,开口让他坐下。
顾长逸坐到旁边,两人之间还有很大空隙,后面还能坐两三个人。
穆冰莹想着不能歇太久,喘口气就行了,因为得赶紧把竹子拿回去做好火把去晒。
她是这么想的,但是没出声,想让男人好好休息一下。
他刚才吹了那么久,应该需要停下来好好喘口气。
刚这么想完,曲调又响了起来。
穆冰莹转头看过去,发现他手上拿的不是柳笛,而是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做的竹笛。
他正将竹笛斜放在唇边,吹出的音调不像刚才那样,这次是很认真的在吹。
曲调悠长安静,温暖好听,与他这个人完全不相符,但与他此刻看她的眼神很相符。
阳光从树叶缝隙里洒下,金光打在两人身上,微风轻拂,树叶悄悄摆动,没有发出飒飒之声,像是怕打搅了男人,怕打断这么好听的曲调。
穆冰莹越听越专注,眼神里缓缓流露出崇拜的光芒。
这么简单,还有些粗糙的竹笛,居然能吹出这么让人陶醉的曲调。
一首吹完,顾长逸没有停下,双眼紧紧看着媳妇,手指无意识按住笛孔,吹着他曾经盼望着两个人一起听,最后却一个人听了数不清多少次的歌。
不知吹了多久,也不知听了多久,一直到头顶上的阳光突然倾斜,树荫暗了下来,穆冰莹才突然醒过来,情不自禁鼓掌,“真好听,这是什么调子?我从来都没有听过。”
“不告诉你。”顾长逸拿下竹笛,在手里转了几圈,看着头顶阳光,“差不多了,咱们下山?”
“为什么不告诉我?”穆冰莹是真的很想知道,刚才她真的沉浸到曲子里,感觉就像是与他一起在云端踩着白云,走了很久很久。
顾长逸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这里真舒服。”
穆冰莹看他又转移话题,拎着背篓站起来,把背篓往身上背的过程中,一直抿着唇看他。
顾长逸转头看着媳妇嘴巴抿成一条直线,眼睛里装满对他的控诉,忍不住笑了,抬手拨了拨她额前花环上的柳叶,“走吧。”
穆冰莹嘴巴抿得更紧了,刚才还以为他要说了。
顾长逸走回野竹林,拖起三根砍好的竹子。
穆冰莹上前接过他手里的砍刀,“我来拿,你没带手套,竹子很滑,砍刀不小心掉下来会砸到脚。”
“不生气了?”顾长逸低下头看着媳妇的脸,笑道:“我刚才是有感而发,乱吹的,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名字。”
穆冰莹抬头看了他一眼。
顾长逸拖着竹子往前走,“你看,就知道说了你不会相信,所以我才不说的。”
这次穆冰莹眼里的狐疑褪去了,有点相信男人的话。
她刚才还以为这是男人从敌台听来的音乐,所以不能说出来,但一想,他连看那些书都告诉她了,两个人现在是‘革命友谊’,就算听了,也没什么不能告诉她的,可能真的是随便一吹,不知道名字。
这么一想,穆冰莹心里对他的崇拜又上升了好几个层次。
有感而发,就能吹出这么好听的曲调。
他简直是个天才。
顾长逸看着媳妇脸上出现隐隐的笑意,忍不住跟着翘起嘴角。
当然是不能说的,这首歌等到了九四年就会发行,现在不说,过个十几年,媳妇就会忘了。
现在要是说了,等到那时候,这歌出来了,媳妇一听,不就完蛋了。
……
两人下山回到家,穆冰莹搬了凳子,准备做竹篾,结果又被顾长逸抢了去。
“这个你也会做?”穆冰莹非常意外,看到他拿起一根竹子,对着竹筒劈开,再开始削,手法全对,更意外了,“你是城里人,应该没接触过这些,是去参军的时候学的?”
“这些都是野外生存必备。”顾长逸砍下竹子,没几分钟就做好了一个竹篾火把,“总共要做几个?”
“这里大概可以做十个左右。”穆冰莹把他做好的拿起来看了看,“都做了,全家一人一个,再留两三个备用。”
发现他做的竹篾火把比她还要好,穆冰莹把背篓里的荠菜倒出来择,考虑是今天晚上包饺子,还是明天包饺子。
“你想吃饺子么?”
“想吃。”顾长逸偏头看了眼地上的菜,“是今天包?明天包的话这些菜没今天新鲜吧。”
“说的是,你想吃就今天包。”穆冰莹想到这两天他都是一大早就来,没在农场里吃过早饭,“会留些给你明早上吃,你直接来,不用再拎任何东西,如果你拎了,就什么都没得吃。”
顾长逸手上动作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真好,早晚都有饺子吃。”
穆冰莹看了他一眼,鼻子微不可闻轻哼了一声。
做完了之后,顾长逸爬上梯子,穆冰莹在底下帮他递火把,放到房顶上暴晒。
洗荠菜的时候,顾长逸还想抢着洗,穆冰莹没让,请他帮忙压水,远离这些菜。
切了一大块肥瘦均匀的肉,端到堂屋桌子上,切成片状,再切成肉丝,在砧板底下垫上抹布,搬了椅子让顾长逸坐着,将肉剁成肉糜。
然后穆冰莹拿了面盆,倒了面粉,也端到堂屋里,开始和面,擀饺子皮。
到了下工点,两人包了百来个饺子。
董桂红一回家,就看到堂屋桌子上摆满了白白胖胖的饺子,连连摇头,抬手指了指女儿,除此之外,倒也没说什么。
虽然苦了多少年了,节省习惯了,但面肉都是女婿和女婿家里人送来的,女婿还在村里,当然要让他吃好。
“小姑!”
大门忽然被推开,壮壮冲了进来,后面跟着肩上背着大包小包的两口子。
“回来了?”
“大哥嫂子回来了。”
“回来了!”王雨娟将包一放在地上,就瘫在椅子上喘了口气,“在公社等了半天,没有附近村里去的拖拉机,咱背着这些东西走回来的。”
穆冰莹先倒了一杯糖水递给壮壮,又倒了两杯水递给哥嫂。
“你不是大包小包去的么,怎么又大包小包回来了。” 董桂红看着地上的东西,三个包鼓鼓囊囊的,看着都塞满了东西,“难得送回东西,怎么又带回来这么多。”
“那我肯定不能白送,这个不是重点。”
王雨娟挥了挥手,蹲下身拖过早上从家里带走的蛇皮袋,先掏了一双用纸包起来的鞋,放到椅子上,接着又掏出一双用纸包起来的鞋,也放到了椅子上,抬头看向穆冰莹:
“莹莹,这个是回力白球鞋,这个是皮凉鞋,都是给你买的。”
“啊?”
穆冰莹愣了。
董桂红老两口也愣了,“回力?皮凉鞋?给莹莹买的?”
儿媳妇这是疯了?两双鞋少说要小二十,给莹莹买?
太阳打西边出来,也不会是她能舍得的事啊!
“昂,给莹莹买的,这两双鞋,配上的确良,全城都找不来比你更好看的,对了,还有。”
王玉娟又弯下腰拖过另一个包,拉开拉链,从侧面掏出一个手绢包,仔细小心打开,放到桌子上,“这是缝纫机票,妈,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