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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诸人在精舍住下。
晚间,慕容元真在自己精舍取书看了很久,其间崔韵儿看他屋内灯光一直亮到子夜,生怕他使出什么坏来,匆匆来看了一回,见他果然在执卷夜读,方才放心。这时,慕容元真看到她,却突然笑道:“是崔姑娘啊,你这么晚还来看我,一定是想我了吧,我也正想你呢!”
崔韵儿被他一言说得玉面倏红,道:“你……你怎么突然说这么奇怪的话,你可不要忘记了我们的约定,否则,我可不放过你。”
“不放过我又能如何,你还能和我打架么?”
崔韵儿闻言大气,有些嗔怒地去了。
慕容元真望着他的背影,不觉怔怔了坐久之,方突然回过神来,心中自警地暗道:“我这是怎么了,她只是一个下人,而且一点也不美,就算是‘芙蓉眷主’薛涵烟,我也从无这般……”
子牌时分,耿耿银河,飘萦如带。河浪滔滔,激荡出星光漫天。
夜下的红夜山庄,庄严伫秀,浴风静影,望之广大无边,似乎天下只有一个荻花洲。
慕容元真将灯熄灭就寝,辗转反侧不能成眠,直到寅牌时分蓦地披衣而起,迅速地换了身颜色暗的衣服,蒙上面巾,携剑悄然从窗口轻轻掠出,点尘不染地飞飘上屋脊。这时正是将近黎明时分,正是常人睡的最熟的时候。远处的湖上,波浪摇荡不息,不时发出低低的哺喃禅唱般的潮音之声。远望荻花洲湖岸,星光一路垂到湖下,如同星出沧海,烟雨落湖,泛出点点淡淡的清光,立诸屋宇之顶,触手可及!啊,好一个荻花之夜!
通常的夜行人绝对不会这时才动身的,除非这个人的轻身功夫很高,而慕容元真正是这种人。这夜色中的‘红叶山庄’蔚为大观,朦胧之中建筑崔嵬其影,深不可逾,鳞枳节比。企足北望尤见一抹山色,潜入微夜,别有一番景致。但这庄中或叠石苍藤之后,或斑驳缠护之中,细瞧之下,这进院内的竹石秀木虽也错落有致,但隐隐间似有瞳瞳人影,在暗夜之下徜徨其间,气氛颇不一般。
但慕容元真的轻身功夫却高明得很,幽夜之中如一道轻烟,一缕逸光,一闪而过,令人疑为风动。他纵高伏地,仅一瞬间掠过几重院落,专找没有灯光的屋舍来看,果然不出他所料,在一间偏居的厢房内,似有几乎微不可闻的人声。他刚在一檐下倒贴,突然听见前面一进院中有人发出轻微的声息,不过片刻,门外突然急不可待地撞进来一个武士,这武士还未到门前,身后却如一束疾光般掠来一道人影,一闪而逝于那房脊之上,那武士似是觉到一丝风动,回头看时,那道人影刚好掠过了他的头顶,飘没于其身后屋脊之上——好好明的轻功!竟不在慕容元真之下!
这武士轻轻摇了摇头,以为自己错觉。他轻轻在窗棱上扣了三下,慕容元真趁此机会轻轻遥发一指,凌空“嗤”地一声地在纸窗上破了一个手指般大小的洞——用的竟然是隔空点穴手法。而他此举最妙之处是时机极佳,正和这武士的扣窗之声合成一个声音,破窗有声,却从无人知,丝毫没有半点破绽,即便是屋内几个武功高绝的人,静默伫坐,也未能丝毫察觉,而通过这一个小洞,慕容元真正好能朦胧地看见屋内的两个人,另外好象还有人在屋内。
慕容元真的眼力非常厉害,当年他的师父师辩先生首部功夫就教他一种高深莫策的眼功——剔月窥窗。这种功夫当年凌重九曾提到过,与他的‘贝叶眼藏’有异曲同工之妙,能于幽夜之中、十丈之内辩人面目无异,鉴毫不差。而今日,这手绝学正派上用场,这一点屋内之人怕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这正应了句话,叫作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但慕容元真亦震骇于另外一个人,这人不知如何故意在前院弄出声音,令人前来禀报,自己同时以高绝的身法暗中跟来,察出山庄首脑的所在——任谁也想不到山庄几位高人竟然聚在这间没有灯光的偏僻幽室内!
他们为何如此掩饰,他们在干什么?
慕容元真不知道,但方才那人这手功夫就决不在自己之下,而此人的心计却更令这年轻人吃惊。而如今这人就在与自己相距不到五丈之处,遥遥相对,相互知道对方,却潜移默会地各自缄口不言,似乎对方并不存在,因为他们的对象都在屋内。
慕容元真眼中看到的两个人,一个是风韵不凡的青衣女人,一个是布衣道装的清瘦老者。那女人的年纪当有三十岁左右,但看起来容颜却似比双十年华的少女尚年轻几分,容貌清雅不俗,慕容元真却心中暗笑,这人一定是江湖中人传说的玄女境天的宿主李玉寒,——也就是玄斗境天的宿主,江湖人称‘捭阖掌’的盛大用的夫人。但从她的容貌丝毫看不出她竟然是个厉害的醋坛。
至于那个清瘦的道装老者就不知是何人了,但他绝对不是盛大用本人,因为江湖中都说盛大用时序壮年,绝非是个老头,但他能和李玉平起平坐,必然是‘玄武七宿’中的另外一个境天的宿主,但七宿中只有玄牛境天的宿主乐伍元、玄虚境天的宿主陶牧振两人是老者,此人想来必是乐、陶二人中的一个。
这屋中除了他们之外,屋内似乎还坐了两个人,但可惜的是那个窗洞的位置却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他们的一幅衣襟——既然同室而坐,必是七宿中的两个,但奇怪的是‘七襄胜境’本来各有一位宿主,但屋内却只有四个,不知其他三个又在哪里?
这时,屋内方传来一个声音,道:“何人扣窗?”
那武士急匆匆地道:“属下易大鹏有事回秉!”
“蠢才,谁叫你过来的,退下!”一个慕慕容元真看不到的座上的人低声怒道。
李玉寒却摇了摇手,走到那窗边,低道:“有什么事,说了快些退下!”
那武士闻言,深惧主上责怪,急道:“秉李宿主,方才外面有个叫‘雍南一鞭’的人,到主厅窥探,已被我们拿下,专等主上吩咐!”
“‘雍南一鞭’?”李玉寒轻颦眉头,略忖一回,道:“我知道了,你快些下去,将那人先看压起来,等候发落。”
那武士点了点头,暗暗抹了一头的冷汗,悄然退去。
李玉寒折了回去,这时那清瘦道装老者踱了两步,微微一笑,向其中一个慕容元真看不到的人道:“盛宿主,我们‘玄武七宿’虽然将你与李宿主的红叶山庄作为聚盟之地,更广建壁坞,看来也不太安全。不过,能想到这里的人不会太多,即便是有,也不可能到了附近我们四人都听不出来,江湖上有这种轻身功夫的人恐怕曲指可数。”
屋外的慕容元真暗笑,另外一个象牙细簟上跪坐的人道:“乐宿主这话有理,但那些江湖中人多有恶习,最好暗中窥伺,方才几个已令人不厌其烦,堂堂摩利国的‘玄武七宿’却要躲起来说话,实在有损名声,想不到再次相聚,我‘诫吾一剑’乐伍元反成了鼠辈!”
此人说话之声分明是个老者,又自称是乐伍元,那么那个道装老者必然是以医剑闻名的玄虚境天的宿主陶牧振无疑了。显然,这次荻花洲红叶山庄之行,‘七襄胜境’只聚来了玄斗盛大用、玄牛境天乐伍元、玄虚境天陶牧振、玄女境天李玉寒,其他三大境天的宿主竟然未至。
李玉寒道:“事关重大,不可不慎,六哥身为玄壁境天的宿主,一双‘蝴蝶刀’何等厉害,但最近还是被小人暗害,身体自脊梁暴破,精髓流尽,死状极惨,一年之内我‘七襄胜境’麾下的首堂弟子就有四十几人惨槽同样的手法杀害,我们七宿之外亦有不少江湖中人同样被杀。最近我的弟子又在灵潮镇找到了六哥手下一个高手曹剑叶的尸体,但这次却与前面几十人的手法不同,此事绝对不简单,想六哥那双蝴蝶刀是何等的厉害,却还是被人一剑折剑破腰洞胸,究竟是谁与我们‘玄武七宿’过不去,我们向来不涉足江湖的!”
清瘦道服的玄虚境主陶牧振道:“这很难说,天下窥测我宗室者不在少数,凌重九垣主武功何其了得,但却还是失去了踪迹……”这人说到此,突然道:“七妹,你们玄女境天是不是已经查到我们垣主的踪迹了?”
李玉寒摇了摇头,道:“凌垣主的踪迹虽然没有找到,却找到了他的传人,不久前我们宿中弟子传讯说她们在慕容的边界见到十来个人,其中一个叫屈云的少年用凌垣主的剑法废了一个叫张决天的人,所以四哥一得到消息,中途来不及到此就北上了。以他的‘决云步’是应该能追得上的。”
“我们七宿明明约好的为六弟报仇,一个走了,那个死‘链子双剑’韩广陵连来都不来了,哎,我摩利国恐怕永无旧日的风采了!”一个座这的人道,这个声音并非李、乐、陶三人,显然是排行老三的玄斗境主盛大用无疑了。
乐伍元道:“三弟这次你真的误会五弟了,他是听说了镇派秘宝‘摩利支天’的消息,到了我们的大对头鸣月山‘逸剑宗’去打听消息了,若是消息准确的话,我们决不能放过过这个‘逸剑宗’。国宝到手,我们摩利国四分五裂的局面就有望结束了。”
李玉寒道:“如此我们七宿就只有四个了,而那个凶手就可能在我们邀请的人中,他能一剑杀了六弟,武功之高恐怕举世无双,我们要小心啊!”
玄斗境主盛大用道:“玉寒的话有道理,这次我们请的人都是江湖上擅长以剑取腰断脊的高手,只有最好的相剑大师才能从剑的断痕、力道、方位等方面看出端倪。我们已请名匠精心打铸了两百柄好剑,后天我们就以替我儿简月选剑为名,令天下的剑客用这两百柄好剑即席论剑,事后让几位相剑大师看这些武人斩段兵器的断痕与方位,与死去的人比较,自可查出谁是这个凶手,到时也不枉我们为了宗中数十条弟子的性命了。”
李玉寒道:“我们的计策虽然不错,但那个人一定会来么,若是他不来我们山庄,我们花费了这么多的人力财力,岂不都要落空!”
玄虚境主陶牧振道:“这个七妹就不知道了,我们每宿地界内都有重重哨探,江湖中人能到地界之内,都有人记下,当日六弟在玄壁境天被害之后,七宿中弟子就悄悄封锁了附近方圆数百里,记录了所有江湖中人。接着那里又发生了几起人命,可以断定那人就在名单之中,我们今日请的高手之中那些人都在内,另外还有天下各地擅长以剑取腰,断人脊椎前胸的高手。况且此人并不知道我们是为冲着他来的,这种人通常都穷凶极恶,胆大包天,就算我们请不到,他也会来的。”
李玉寒又道:“但那人就算来了,但若是不肯出手,那又如何?”
玄牛境主乐伍元道:“这就容易了,我们到时就看有哪些人不肯出手,只要一查不难找到此人。而且为兄已从数十柄断剑略知这个杀手的手法即步法,到时他只要出手,就算刻意作假也绝对隐瞒不了我。到时候只要与几位相剑大师印证一番,谅他也走不出红叶山庄。”
夜凉如水,白露为霜,突然起了一阵清风。
慕容元真趁机掠出此进院子,而那条人影亦与他背道而驰,趁着风声飘没夜中。屋内四人修为何等高明,都立刻住了口,玄虚宿主陶牧振更是“嗖”地一声弹了出来,略一提身纵上屋顶,纵目四览,此时天露微光,清风微动,红叶山庄的层曾院落尽收眼底,哪里有半点人影。这时,一个非常高大的中年人从屋中略出,四下扫了一眼,笑道:“二哥,分明是风声,你又大惊小怪了,方才我们四个都在,有何人能躲得过我们的耳朵!我们快些回去吧!”
“但愿如三弟所言!”
陶牧振犹有怀疑地四下看了几眼,方才掠身下来。
※※※
翌日,有不少的江湖中人前去拜见庄主——玄斗境天的宿主盛大用,莫敖只是着急,拉着随止何问大小姐崔恩儿何时方到。随止何不疾不徐地从怀中取出两封信函,一封是给崔海四真的,另外一封却是给高句丽国世子的。随止何使了眼色,那谷应声“嗖”地掠出屋外四下看了一回,见并无人影靠近,方才放心折回。那随止何将给崔海四真的信拆了,从中取出一副短笺,读了一回,但他是个很谨慎的人,看过却并不说话,将短笺在几人间传递了看,最后,莫敖将那短笺传给了崔韵儿,崔韵儿吃了一惊,但又有些惊喜,问道:“怎么,我……我也能看么?”
随止何点了点头,但他的神情依然湛然不动,了无异色,目光中却流出一丝一闪即逝的沉郁。崔韵儿如何看得出来,她只顾的高兴于父亲终于肯将自己当成女儿,以前碰到这种事是绝对没有她的机会的,她虽然名为流霞渚的二小姐,但崔毖对她和姐姐崔恩儿的态度却判若云泥,崔恩儿简直是他的掌上明珠,而韵儿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她在崔海无论吃、穿、住、行,都与一个丫环无异。这点她一直解释为自己的母亲西门慧不是崔毖的正室,继室子女当然不如正室出身的崔恩儿了。
但她愈是忍让,崔毖就对她愈加苛刻,这个可怜的少女却毫不为意,流霞渚上上下下都把她当作了大小姐的丫环,这次崔毖也是让她一路照顾大小姐崔恩儿才跟来的,如今自己竟能看父亲的函笺,她自是高兴得很。
但一看完,这个少女顿时惊得娇靥惨变,可怜惜惜、不知所措地拿妙目望向几人。
但见信中写道:
四真及吾儿韵儿亲启:
我如今身在宇文京邑紫蒙川绸缪大事,收到消息无暇南顾,但红叶山庄之实力不可小觑,崔海大业将来虽不能引为强援,但亦不可失礼而结悍敌。止何汝四人论剑之时不可大赢红叶山庄麾下高手,不妨或输或平,总要不折红叶为要。至于吾女恩儿游玩之事,韵儿权代汝姐出面,拜谒‘七襄胜境’的七位宿主,事后随四真与高句丽国世子会面,并将为父至高句丽世子的要函亲自交于其手,务要务要!
崔韵儿看过,既喜且忧,喜的是父亲第一次如此与自己说话,忧的是父亲第一次就交给自己如此重要的任务,怕是做得不好,尤其是自己代替姐姐拜见盛大用之事,自己一个下人打扮,哪里有姐姐那般漂亮体面,又懂礼数,光是这点就足令她担心发愁的了。这件事若是做的不好,到时恐怕要让父亲失望了。她思前想后,紧紧握住父亲的短笺,不禁叹了口气。
随止何遂将那封给高句丽世子钊的信递与了她,崔韵儿小心翼翼、十分谨慎地将那封信接过,藏在自己贴身怀中,轻拍了拍方才放心,象是母亲照顾婴儿那般小心。然后执了父亲给他们四真与自己的短笺,道:“莫叔叔,这短笺……能不能让我保存,我想拿回去让娘看看。”
莫敖四人见状,无不为之一叹,西门慧早就去世了,而如今她的命运也被崔毖一言而决,她尚且不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人之悲,莫过于此!
崔海四真实在不忍骗这个天真无邪的少女,闻言俱是一叹,莫敖竟突然很慈祥地道:“孩子,你尽管收起来好了,夫人已经去世了,她如何能看得见。”
崔韵儿闻言如获至宝,急忙也将那短笺放如怀中,喜道:“怎么看不见?娘一直希望爹对我象对恩儿姐姐一样好,她现在该知道了。”
随止何静静站着没有出声,公孙芷眼中一热,急忙拉住她道:“韵儿,你既然要去面见盛大用,自然要好好打扮一番。”
她这话正说在崔韵儿心里,急忙拉住公孙芷道:“对了芷姑姑,我这样去不行么,我身上的素衣是为我母亲守素用的,虽然是素了点,但……”
公孙芷道:“韵儿,我们这次是替大小姐拜见红叶山庄,若是太过失礼,主公信上说的你也都看到了,你说你要不要打扮一回?”
崔韵儿一听到父亲,再也不肯坚持,不觉咬唇点了点头,垂下螓首望了自己素衣一眼,道:“可是,我为母亲守素还为满三年呢,这样母亲会不高兴的。”
随止何酝酿半晌,却还是淡淡地道:“韵儿,这次我们身有重任,你要以大局为重,到大事一了,你再为夫人守孝,亦不为晚。那样夫人在天有灵看到你与主公如此亲近,她也会高兴的……”话说这里,他自己却早已心中难受,切依然强撑着说了下去,这是他第一次骗了韵儿。在崔海,他是唯一一个真心对待韵儿的人。
崔韵儿拉住他手,道:“我最听止何大哥的话了,好吧,我就换件衣服,但你们可不能笑我哦!”
谷应声笑道:“韵儿真听话,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笑你呢。”他继而转谓公孙芷道:“三妹,你最擅长打扮了,你就带韵儿去好好打扮打扮,我们晚上就去拜谒盛大用。”
公孙芷笑道:“这个自然,我正要看看我们韵儿换件衣服的样子,这几年她换来还去都是几件素衣,我都看出眼病来了,但这里却没有衣服可用,我们非要出红叶山庄不可,庄外有个小镇,正好有衣物卖。”
崔韵儿全然不以为然,只是甜甜地不时拍自己怀中的信笺,当下公孙芷拉她出去,到渡头要了只船一起去了镇子不说。
当天晚间——
半轮清月爬上树头,照的荻花洲溶溶如水,涵涵淡淡,若烟霞飘举。
西厢精舍一湖心亭上,一个年轻人负手而立,昂首仰望天际月明,浑然沉醉。他不是别人,正是慕容元真,这夜光令他恍然不知身在何方,只觉天地之大,亦不过一隅之小。他的胸中思索着昨日之事,这红叶山庄看来不过一江湖世外之地,但却蕴藏着一股无可阻挡、无坚不摧的力量,他们有七大胜境,七宿下面分为不少的宗派、堂口,而这些宗派从未在江湖上露面,这点也正是他暗暗惊心的,除非他们有不愿出、不能出的理由。否则以他们的实力,早晚会成为自己的劲敌。
这时,他身后突然走过来一个人,他是随止何。
“燕公子好雅性,你看着明月不知想到了哪里?”随止何道。
慕容元真没有回头已能感觉到是他了,举天之下能让他如此敏觉的,除了慕容焉之外,恐怕只有这个人了。他们三人可说是天下的连城之璧,同时赫集一时,朗朗有飞天揽月之怀,一怒而天下惧的可怕力量。
慕容元真剑眉微微一轩,淡淡笑道:“当然是在想到了自己的故乡,有道是月以故乡明,当此永夜难消,不想何待?!”
“是百济国的国都居拔城么?”
“我说不是你会相信么?”
“信与不信都是后话,但我希望你能和我们前去拜见盛大用,我们先去,你随后可以跟来。”
慕容元真转过声来,道:“怎么,你们的大小姐来了么?”
随止何没有回答,十足吊他的胃口,自己出了湖心亭迳自走了。慕容元真笑了笑,看来这次进见盛大用他是非得瞧瞧了。正在这时,外面正巧走来一个侍女,往这边走了几步,探首仔细瞧了一回,问道:“前面是燕公子么?”
慕容元真一听便认出她正是侍女净荷,当下踱了过来,笑道:“净荷姐姐,是我。”
净荷闻言吃了一惊,同时警戒地道:“这么远,你……你怎么知道是我?”
慕容元真不答反问道:“那净荷姐姐又是如何知道是我的,莫非姐姐会武功么?”
净荷给他的话吓了一跳,妙目霎了一霎,忙道:“我也只是猜猜。”
“我却不是猜的……”慕容元真看了她一眼,道:“因为我记得姐姐的声音。”
净荷被他说得脸上一红,连忙转了话题掩窘,侧过螓首道:“我……我正找你呢,你们家小姐正要去拜见我家庄主,你也随我去好么?”
“既然净荷姐姐有话,我是一定要去的,否则岂不辜负了美人一片深恩。”
净荷被他说得娇靥大红,妙目一膘,急忙转身就走,一面道:“去不去由你,我才不要听你油嘴滑舌呢。”
慕容元真笑了一回,迳自跟着她去了。
※※※
不一刻,两人行至二进迎客大厅,但见这厅堂两廊明灯高悬,越觉得玉宇澄清,月华散彩。厅内灯火通明,环围厅中立了许多衣衫各异的江湖人,厅堂遍设有茵席净簟,长几隐囊。主人席是一张靳州的薤叶水纹簟,上面坐着四人,而慕容元真昨夜所见的李玉寒、道装清瘦老者——玄虚境天宿主陶牧振,也正是其中之二。
另外两人想必是自己未能看到的两个,他们一个是个大夫郎中模样的飘髯老者,面目清癯,神姿高彻,按照推测应该是玄牛境天的宿主乐伍元,而为首之人,却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此人身高七尺八寸,年纪在四旬左右,方脸,浓眉,虎目,阔口,生得相貌堂堂,气宇凛然,头带儒白绡帻,身穿玫瑰紫色貂氅,足登云履,手掳须髯。俨然居主人之位,自然是盛大用无疑。在他的身后,还有个稍瘦的儒气少年,年纪不大,看样子可能是他的儿子盛简月。
这时厅中诸人都在议论论剑之事,新来的人必要拜见盛大用四人,这也是江湖上的礼节。但慕容元真乃是作为随从前来,自然不好上前拜见,好在厅中人物颇多,那净荷也知他为难,连忙拉着他到了人群之后一个可以四下观看的地方,急着为他寻找那崔海一干诸人,发现他们竟然还未到来,当下和他战在那里等了一会儿,瞧热闹看。
厅中之人都是江湖上各宗各派的高手,他们聚于一堂,相互笑谈,无非什么比武论剑之事,过了片刻,厅太突然有人高声传道:“崔海大小姐崔恩儿携崔海四大真宰驾到,入厅进谒!”
厅中诸人闻言都不由神色一庄,纷纷停了谈论,一起举目望向了厅口,连四宿也不例外。这崔海流霞渚的大名他们是听说过的,不过未曾见过罢了。如今崔海不但来了位大小姐,更带来了四大真宰前来助阵,看来果然是给足了红叶山庄面子。盛大用与两位兄弟及夫人闻言都不禁长身,敬候他们到来。不过多时,厅外响起了脚步之声,一个少女领着三男一女突然进了大厅,众人登时惊呆了。
但见为首这少女年纪不过双九,身着一身素洁的云锦湘裙,上丹下青,罩一件莲花色纱衫,文彩光鲜,腰中有绿绣带,披着一领天青油细斗篷,凌波微步,罗袜声尘,袅袅而来。但见她肌如聚雪,鬓若裁云,淡扫蛾眉,星眸低缬若天汉双星,所过之处香辅微开,恍然出一出尘的仙子,天仙化人,令人不作尘想。
好一个风化绝代的少女!
所有的人都有被她的美惊住了,就连盛大用也不例外,但她的醋坛夫人却暗地恨恨拧了他一把方才转醒,不料这时崔恩儿不期正看见慕慕容元真,正望见痴望自己,不觉天真一笑,便无意间有一种脉脉幽情,荡漾出来,秀色撩人,惊煞场中之人。
她分明就是崔韵儿,崔海四大真宰却说她是大小姐崔恩儿,但她真的是崔韵儿么?!一个毫不起眼的下人,为何摇身一变,便如此惊人,是她本来就国色天香,还是公孙芷善于化妆?
慕容元真一阵迷乱,更被她无意一笑,看得浑身一阵怪异。
崔韵儿莲步轻动,突然看到盛大用奇怪的目光,不解地看了他几眼,按公孙芷教自己的样子,驻足向盛大用姗姗裣衽一礼,道:“晚辈崔……恩儿奉家父之命前来为令公子贺加冠之礼,家父北上勤政,羁于俗务,常以不能亲来为憾,今日晚辈前来,若有礼数不周之处,望多见谅。”这时崔海四大真宰亦恭身行礼。
盛大用闻言很是高兴,道:“贤侄女有礼了,令堂他最近身体可好啊?”
崔韵儿轻吐如珠地道:“呈前辈垂问,家父身体很好,他老人家常说久慕荻花洲大名,只是无缘拜会,这次未能亲至,特命晚辈带上薄礼,以为令公子加冠之贺,些许薄礼不成敬意,望前辈不笑纳。”言间,莫敖手捧礼单双手送上,盛大用略扫一眼即命人收下,忙为他们引见了其余几位宿主,五人一一见过,盛大用又命人为五人设座。
慕容元真也惊住了。
他没想到这崔韵儿一竟打扮,竟如出尘的仙子一般,不容逼视。尤其是她的笑,令这个世家子弟亦不禁怦然心动,身心陶醉。她身中所流露的那股气质至此方光芒四射,表露无疑。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纯洁善良的外现,是任何凡俗女子学上百年也学不到的,她的美与薛涵烟的又自不同,薛涵烟是一种神秘婉约的美,而她却是天真烂漫、善良纯洁的美,一个人若是没有一颗美丽的心,绝难至此。在座的江湖高人中不乏杀人如麻的人,但即使是他们见了崔韵儿,亦不忍心伤害这颗美丽的心灵。是以自从崔韵儿出现,场中气氛大是不同,那些高谈阔论的江湖剑客突然都变的谦谦有礼起来。
李玉寒见情势不对,当下笑着拉崔韵儿到内堂说话,一面为江湖中人打开场面,同时更命自己的儿子去准备些精美点心来。崔韵儿不知所措地那眼望了随止何一眼,见他微微点头,公孙芷也来起身相陪,与李夫人一起离开到后堂说话,崔韵儿走时回头有意无意地望了慕容元真一眼。直到四人走后,厅中群豪方重又豪气干云起来,确实好了许多。
直到此时,慕容元真尚在发愣。旁边的净荷掩嘴拉了他一下衣襟,方悠然转回。一见净荷看自己的模样,连忙道:“哦,我正在想些重要的事情,所以才想得入了神!”
净荷不觉抿嘴笑道:“你急着辩解什么,我又没有问你,看你心虚的样子,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慕容元真闻言大窘,倏地住口。往下的时间里,他心里一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崔韵儿的模样,那群江湖武人说些什么他一概不知,直到众人议论告一段落,定下比武论剑的议程,盛大用这时已命人设下夜宴,邀众人饮酒,慕容元真方趁机急急走了出来,一个人折回了精舍。
闲话不说,却说又过了一天,红叶山庄内的论剑开始了。
但慕容元真却并无兴趣去看,这天他不去看,结果崔海四人中必须有个人留下,莫敖本要公孙芷留下,但这次公孙芷无论如何也要去演武厅看热闹,结果那只好谷应声留下了。谷应生几乎当场气爆,但又拿这少年没折,看他一个劲地品酒饮诗,使劲地冷哼一声,远远地走开,自己也取了壶酒与几道小菜,一边吃一边冷冷地瞪着他。而且是吃一口瞪一回,饮一口瞪一回,竟然一点不累,他那眼神连慕容元真看起来都累了。
这样一直相持不下了一个时辰,谷应声也吃喝得肚里发涨,瞪得眼珠直直得不会拐弯儿,最后大大地打了哈欠,索性躺到一片草坪上,偶尔看他一眼。
慕容元真心中暗笑,却全不为意,因为他心里正思索着这红叶山庄之事,更趁机四下打量,以期能从些许之人身上窥点端倪。这红叶山庄里来回出如的人,看起来都或多或少身怀武功,庄外有不少农人,他们对红叶山庄内的人都很尊敬,形成了一个自给自足的祥和之地,俨然是不国之国。
正在他思考之时,崔韵儿这时走了过来。原来,她平日最怕江湖中打打杀杀的,今日一大早那盛简月就来邀她一同去看,她一言拒绝了。而且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主要的是这盛简月每次看她的目光总是让她抬不起头,有时鼓足了勇气,但一接触到他那中奇怪的眼神儿,就又连忙微垂螓首,不敢再看。其实,她以前打扮得似个丫环,实在难以引起常人注意。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接触异性的目光,难免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但孰不知她愈是如此,那盛简月就愈加缠得有劲儿,弄得这个少女精疲力竭。
慕容元真剑眉轻舒,朗声说道:“崔大小姐,你是专门来看我的么?”
崔韵儿闻言不觉一滞,有些生气地转身要走,不料正看见那盛简月摇着折扇,身后紧跟着两个下人,穿过月亮门正走了过来,急忙又折了回来,但又怕被慕容元真看出来,故意放缓莲步,姗姗重新走回。毕竟,这慕容元真虽然看不起人,却比那个眼睛象是要融掉自己的人强多了。
慕容元真何其聪明,早看得一清二楚,沉默片刻主动上来和她说话。崔韵儿感激地报以款然一笑,与他说了不到两句,那盛简单月就走了过来,当他看到神姿高彻、修伟卓朗的慕容元真,似是微微一怔,只向他微微一抱拳,算是招呼,就立刻转向崔韵儿,道:“恩儿姐姐,我找了几好久了,不料你却在这里,你陪我到后山竹溪荡走走好么,我想带你看看我红叶山庄的景致。”
崔韵儿被他一句恩儿姐姐叫得娇靥泛红,忙垂下螓首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慕容元真却上来一抱拳,道:“原来是少庄主,不才燕皝已约了崔小姐到庄外一行,这就告辞,我们后会有期了。”
言毕,竟然也不管崔韵儿答不答应,拉着她就走。崔韵儿本是要逼开盛简月的,这时索性与他一起出去,但他却无礼地拉住自己,她使劲挣了一回,死活挣脱不了,顿时大窘,只得与他一起出去。那盛简月颇为一怔,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着实蒙了一下,但马上又清醒过来,竟也跟了出去。这时,那谷应声见慕容元真出去,生怕他趁机逃走,也急急起身跟了出去,他们看着慕容元真两人进了一片枫林,便也随后一起进去,四下一看,竟然再找不到他们半点人影。
这时,慕容元真却站在最高最茂盛的一棵枫树之巅,紧紧挽着崔韵儿腰支,站在一截不及小指粗的树枝上,他们两人的身形似乎和那截树枝溶为了一体,清风一吹,那树枝晃动,他们也随着轻轻晃动,那数枝静,他们也静,直吓得崔韵儿紧紧地闭上了一双妙目,过了半晌见并未摔下,方重新壮起了胆眯出一条眼缝望下一看,又不禁脸色大变,这时却突然发现慕容元真正静静地看着自己,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不觉一慌,正要说话,慕容元真忙出手轻轻地掩住了她的檀口,崔韵儿突然大惊,正要死力反抗,树下蓦地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急忙往下一看,正是谷应声与盛简月,她这才明白慕容元真的意思,但饶是如此,有道是男女受授不亲,这样被一个男子掩嘴,终究是件羞人的事,是以她突然脸上泛红,眼睛急得看着他直转。
慕容元真轻轻温柔地移开了手,他的神情是那么的严肃,看起来比崔韵儿还紧张,任何人看了都不会怀疑他是有意趁机占人便宜的,如此一来,那崔韵儿首先原谅他了,毕竟,她还不知对方的举动已经很严重了,她对于男女之间,真是一点不懂!
“这两人会躲在哪里呢?怎么一晃眼就不见了。”谷应声奇怪兼生气地道。
盛简月问道:“谷先生,你口中的这个燕皝不知懂不懂武功?”
谷应声道:“他半点武功也不懂,不过是个酸气熏人的书虫,只会吟几首狗屁响,他自己还以为是个宝呢。”
树上的崔韵儿听得心中直想笑,但她一触及的慕容元真的目光,马上也被他紧张的气氛所感染,缄口不言了。这也难怪,如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与掩饰武功,但今日若是被他们二人发现,慕容元真势必要杀了他们灭口,但在崔韵儿面前杀人,他无论如何也出不了手。
盛简月道:“那就好了,此处枫林最多石块,隐藏起来再容易不过,我们分开找更快些!”
谷应声点了点头,当下两人一东一西果然仔细地找了起来。直到他们走远,崔韵儿正要感激他一回,却突然发现他面如凝脂,眼如点漆,又开始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这时这少女才意识到自己竟如同在他的怀中一般地任他抱着,这种感觉突然象团火般烧得她很不好受,尤其是他那双沉勇静雅的俊目,令她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与那盛简月看自己的目光相差之悬殊,何止十万八千里,他的眼中竟然再没有半分蔑视。
崔韵儿娇靥莫由发烫,芳心如小鹿乱撞,急忙垂下螓首,但如此来来,她似乎整个伏在他的怀中,惊得着少女又急忙抬起了头,不知所措地垂也不是,抬也不是,急忙别过头去,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垂下螓首想往后撤身,却无论如何也退不出来,只得颤抖着声音轻轻地求道:“我们站这么高,你干吗看着我,要是跌下去怕是要摔个半死,我们……还是先下去吧?”
慕容元真身心俱醉,手足无措。
那韵儿等了半天,不见他有回音,有近乎哀求地再说一回,慕容元真方稍转醒,急忙忙乱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如一道鹰隼般飞掠出林外,沿着无人的林边纵身疾掠,一路上又是吓得这个少女连忙闭眼不敢看。直到他停下了身,她睁眼一看,两人却已到了荻花洲渡头外的一几棵树后。
崔韵儿奇怪地道:“你……你为什么带我到这里?”
慕容元真道:“因为这里离那个盛简月够远。”
崔韵儿闻言心中亦觉如此,她星眸一转四下环视了一眼,不觉问道:“但……这里是哪里啊?”
慕容元真只是洒然一笑,并未直接回答她,反而道:“崔姑娘,原来你竟是崔海的二小姐么?”
崔韵儿突然紧张起来,道:“怎么,你又想嘲笑我么,你知道了还问?”
慕容元真道:“但你要我怎么能相信呢,你既然是‘北渚神剑’崔毖的女儿,原来为何要穿成那样?一定是你的父亲不喜欢你,是么?”
崔韵儿闻言神情突然一滞,瞬即垂下螓首,黯然地道:“我就是我爹的女儿,他……他很爱我的,我只是……只是要为母亲守孝罢了,他肯把给高句丽人的信交给我,怎么能不喜欢我呢?”她说着说着,花容惨然,眼中突然浸了一泓清泪,说着说着,连她自己也在怀疑自己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慕容元真看到她那凄然的娇靥,突然心中暗自懊悔,后悔不该如此伤这女孩的心。他蓦地发现一向标鲜清令,从不曲人的自己这刻竟随着她的一颦一笑而迁移,慕容元真暗暗吃惊,倏然想起她说的那封给高句丽的信。换了平日,他可能会不择手段取到手,但如今他发现自己竟一点也没有取信的意思,他只想看她笑一回,不再这么哭泣——他的心随着她的抽泣在颤抖。这少年仰天抑制了半晌,方又装出湛然不动、全不在意的模样,剑眉微微一轩,扬声说道:“你要我相信不难,除非和我去荻花洲外的太平镇一躺,你要是敢去,我就相信了你。”
这是什么理由啊,但奇怪的是,崔韵儿竟然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他。她要向这个眼高于顶的人证明,自己在这世上有人疼爱。她妙目直闪泪光,七分幽怨凝注他,道:“好啊,我们这就去,你武功很高,可是我一点也不怕你。”
当下,两人奇怪地行到码头要了艘船,一起出了荻花洲,不多功夫就到了太平镇。
这太平镇就在荻花洲旁边,颇为繁荣。这也多仰仗了红叶山庄的照顾,此地在晋燕交界,晋室衰微,官府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倒是这红叶山庄,其门下高手不计其数,乃是侠道大宗,他们虽然很少行走江湖,但行得却是侠义正道,所以凡是他们所在的附近,连官府的影响力却远不及它,即便是官府也要仰仗他们的庇护,须知如今天下大乱,非长剑不足以安定一方。
两人一进镇子,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他们一个是天上麒麟子,一个是烟霞彩凤仙。
在外人看来不啻金童玉女,不知羡煞了多少少男少女。崔韵儿顿时被镇里的热闹吸引住了,开始她还只是生气打赌,如今顿时把那件事忘到了九霄云外了。她似乎完全不知自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看这个,瞧那个,脸上洋溢着很高的兴致,这点让慕容元真觉得做了什么都是值得的。
“好玩么?”慕容元真道。
“啊,这里很热闹啊,简直比冀州还热闹!”崔韵儿高兴地四下乱瞅着道。
慕容元真心中暗叹,这种小地方如何能与冀州相提并论,只是她在冀州从未出去游逛而已。他这次却没有揭穿她,暗暗记下了她摸过的每样东西,他摸了摸钱袋,觉得够了,急忙买了柄江南晋国的油纸伞送给她道:“韵儿,你看这伞好看么?”
崔韵儿丝毫没有觉出他的称呼有异样,看那柄伞高兴地拍手道:“哈,它可真漂亮啊,你要送给我么?”
慕容元真突然被她的情绪所感动,笑着点了点头,道:“是啊。”
崔韵儿高兴已极地接过那散伸出了春笋般的纤纤玉手,轻轻打开,擎着喜玩不厌,竟似从来没有见过,慕容元真既是感动,又是暗自太息。他不知道她这个崔海的二小姐究竟是什么人,即使一个下人也不至于对这些东西这么新奇。但看到她如此开心,慕容元真心中突然有了个坚定的念头,他暗自发誓,自此刻开始,他要让这少女一生快乐!
崔韵儿擎起了伞,慕容元真被他惊呆了。但见她那娇美的容靥如雨后的天空一样清新,天青油细斗篷下的她如一朵九品白莲,令街上所有的人不禁被她的美所惊。慕容元真呆了一呆,直到崔韵儿走出老远看他没有赶来,回头道:“喂,你……怎么了,怎么站着不动?”
慕容元真剑眉微微一轩,突然跑过去拉住她的纤纤玉手,向东就跑。崔韵儿被他举动吓了一跳,急着要甩开他,但却象是被沾住了似的动弹不得,她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拉着手,即使随止何也没有。她被慕容元真握得芳心大震,有些生气地轻颦蛾眉,只得擎伞跟着他,有些娇喘地道:“你……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
慕容元真只是不说,不过片刻,他们到了东大街上,这里围有很多人,慕容元真拉着她挤了进去,却是群耍把式买艺的,有叠罗汉,胸口碎石,油锅捞铜钱,手炒牛肉,灵鼻嗅字,扑旗子等,崔韵儿童心未泯,直看得拍手直叫好,慕容元真亦被她所感,更大声地叫起好来。那卖艺的见他们衣着不俗,急忙过来要钱,慕容元真算了除了准备和韵儿大吃一顿的饭钱,并无多余,急忙不好意思地拉住韵儿,灰溜溜地就走,弄得韵儿也是一脸不好意思。
中午,阳光舒服地照照着太平镇。崔韵儿看了半天,仍余兴未尽,慕容元真却早饿得肚子咕咕叫,他拉着她到了家最好的酒楼,崔韵儿抱怨地撅起小嘴,道:“你怎么拉我到这里,我好没看完呢。”
慕容元真抱着肚子哭笑一回,状似告饶地道:“韵儿姑娘,你倒是看得兴起,我可就惨了,五脏庙叽哩咕噜一踏糊涂,总不能要我饿死你才满意!”
崔韵儿被他的话逗得忍俊不住“噗哧”一声粲齿一笑,道:“是啊,我都忘了现在该吃饭了,那我们就吃过再看好了,我可不想害得你饿死。”
慕容元真自从遇到崔韵儿就很少看见她笑过,如今顿时大受鼓舞。这座酒楼名叫‘流芳居’,乃是太平镇首屈一指的饮食佳地。慕容元真点了一桌上好的酒肴,崔韵儿看得瞪大了眼睛,低低问道:“燕公子,这些饭菜……是不是很贵啊?”
慕容元真也低低地道:“当然不是了,我是自己饿才要吃这么多,你千万不要以为这都是为你准备的!”
崔韵儿看了那桌上菜肴,悠悠地黯然道:“我也知道你不会突然对我这么好,而且,我还在为母亲守孝,是不吃荤的,我看你还是自己吃好了。”
慕容元真心中大大跌足,大声将那堂倌喊来,道:“喂,你们是怎么会事,我并没有点这些菜啊,你们一定是弄错了吧?”
那堂倌吓了一跳,急忙要去核对,慕容元真悄悄塞给他一锭银子,暗暗使个眼色,道:“我明明点了几道素菜,你们怎么将别人点的好菜都端了上来,我怕是付不了账。你们快些换过,否则我走时可不付涨了。”
那堂倌被他最后那句喜得直跳,光他塞给自己的银子就不止这桌饭菜,他那句话分明是说走是还要付账,那这锭银子就是自己的了。他也是个机灵鬼,看了崔韵儿一眼,心里登时明白了八九分,当即命人撤了重新上一桌上好的素菜。崔韵儿哪里知道他的伎俩,还以为那店家真的搞错了,但饶是如此,她亦很感激了,那双款款的流波妙目,感激地报以一注。慕容元真看了她一眼,神秘一笑,道:“韵儿,你先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崔韵儿被他一句“韵儿”叫得大窘,想让他难看时,慕容元真却振衣下楼出了‘流芳居’,他走到楼下时正碰见五个人被堂倌引着正要上楼,为首的是个年轻公子,另外四个都是手提长剑的武士,一色的青衣打扮,身材魁梧。那为首的年轻人淡眉阔口,方面有轮,一双眼睛肆无忌惮地乱看,浑身上下一副晋过文士打扮,看起来颇有架式。
那人看了慕容元真一眼,上下打量一番,迳自上楼。
慕容元真走到街上,重新走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到片刻,他旁边立了一个人,这人头带斗笠,低低地道:“主上,‘斩龙堂’的五十名高手已经到了此地,随时恭候驱使。主人有什么吩咐?”
慕容元真看着下面的热闹,若无其事地道:“宗政辅现在何在?”
那人道:“此人已到此地,具体不详。但美川王的儿子世子钊已经到了此地,主公看我们要不要杀了他。”
慕容元真道:“这件事不必忙,上次行刺宗政辅一事的结果如何?”
那人略一迟疑,请罪地道:“主上见谅,刺客已经成仁了,而且……而且还将主上的宝甲让宗政辅取了去。”
慕容元真却突然高兴地道:“做的好,但宗政辅害我慕容不浅,他这次来到中土必须死。你再派个死士去行刺,这次的要比上次的精明些。至于其他事,你们不必插手,不管我做什么事,任何人没有吩咐不许打扰,否则绝不轻贷!”
那人点了点头,悄悄退了下去。
慕容元真仰天长吁了口气,邀空一笑,他的计划就要实现了。宗政辅的武功很高明,城府也很深,要想杀他绝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他那身护身罡气,刀剑无伤,一套神掌,独步武林。就连慕容元真自己也没有一击即中的把握,他的剑术虽然很高明,但内力却未必如宗政辅一样高。所以,他必须另谋计策,这个对手虽然不是那种真正的对手,但却是个危险的对手,他绝不容这样的对手多一天活在世上,而他的计划也正在实现。
慕容元真是个喜欢狩猎的人,在他十来岁的时候,就曾从高句丽人手中猎得了玄莬郡,若是宗政辅知道这个少年曾在十三、四岁时就把他当成猎物来射,恐怕绝不会如此轻视,而这次慕容元真的猎物正是宗政辅。轻视对手就等于自寻死路,而自从宗政辅来到中土,他的命运就被这个少年牢牢地控制在了手中,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而已。
慕容元真希心高远地仰天一笑,想到了崔韵儿,只有在想她的时候,他才不是一个政客,而是一个纯诚的年轻人。当下他振衣欲回,背后蓦地传来一个呖呖的莺声,似是自吟地轻轻道:“驾虹霓,乘赤云,登彼九疑历玉门……”
慕容元真心头一震,伫立急速地思索片刻,头并不回,亦自吟般地道:“济天汉,至昆仑,霜刀洗尽天墟尘。”一言说毕,迳自头也不回地震衣而去,但他走的方向却不是‘流芳居’,而是太平镇的南郊。他这一走,身后那个吟诗的女子也遥遥地跟了出去,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郊外一片隐秘的树林,那慕容元真见四下无人,止住了脚步,正待说话,那后面的少女突然扑了过来,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将一颗心贴在他的背上。
慕容元真心中一荡,沉醉久之,脑中忽然一惊,如同电触般立刻将她摔开,他想到了崔韵儿,一个正在等着自己少女。
那少女似是一怔,有些惊异地道:“元真,你……你怎么了,我……我是专门从云林宫来的,有要事相告,你……”
慕容元真闻言,立刻换了一副神俊的笑容,转过身来,正看见一个美丽的少女,但见她肤如雪聚,面似桃花,琼鼻檀口,一双妙目略带忧郁,含情默默,美得惊人。此女头挽缓鬓倾髻,身穿杂裾垂髾碧服,从窈窕妙体飘出来的淡红纤髾,随风飞舞,益加衬得天生丽质,身材玲珑。
但慕容元真心中丝毫不动,她的美与韵儿比,尚差一筹,而且,他是真心爱崔韵儿。但面上却依然带着笑意,道:“原来是旋波妹子,古壁仙怎么肯放你出来,你的妹妹提谟身在哪里?”
原来,这少女正是古壁仙最亲近的女弟子旋波,她闻言嘴角一撇,上前拉住他不依地怨道:“你怎么只记得我们宫主和我妹妹,难道你一点也没想我么,还亏我走这么远来见你,你倒好?”
慕容元真心中虽有所不愿,依然拉住她玉手,虚与委蛇地道:“古壁仙那么厉害的武功,我怎么敢想,而且……”他故意放低了声音在旋波耳边撕磨低喃道:“我听说她是个老女人,我怎么会喜欢她,你提谟妹妹我倒是真想,真想……”
旋波被他撩得身心荡漾,嗔瞪他一回,语气紊乱地道:“我走这么远来看你,你……就不想我么,我不愿意……”
元真道:“你老说走很远,云林宫究竟在哪里?”
旋波脸上潮红,双目莹若秋水溢动,望着他道:“我不能说,其他的都行,但……但这件事若是让宫主知道,我……我怕是永远见不到你了……”
“她远在云林宫,如何会知道?”
“话虽如此,但……”
慕容元真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在她香颈亲了一番,直弄得旋波一阵娇喘,终于忍不住自己说出,道:“云林宫就在……慕容,但……道路很诡异,我和妹妹会给你打听清楚,你……你……”
慕容元真没有停,那少女喘了许久,断续地道:“最近宫主和……段国的右贤王结盟,有意要密……云山,她还要我们暗中打探你……你秘密演练大军的位置……”
少女说到这里,慕容元真忽然停了下来,双目森寒,吓了旋波一跳。
慕容元真语气转冷,道:“这个女人已经用我秘密蓄积实力的事要挟,索要了我五十万两银子,强迫我与之结盟,更常那要将这些证据交给我父王威胁,如今又刺探机隐,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想知道他到底知道我多少秘密。”
旋波同情地望了他一眼,道:“不但是你,连段国的右贤王段末杯都被他以把柄要挟,她的武功究竟高到什么境界,我们谁也不知道,光是‘阑还指印’就很厉害,上次你的秦七剑和夜杀就是被她间接所杀……”当下,她将那日狙杀秦七剑和夜杀,与段国右贤王段末杯结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慕容元真愈听,心中杀机愈重,旋波看了,立刻担心地道:“元真,你……你千万不能和她翻脸,她的修为实在太高,而且又擅长易容,要不是你颈间的标记,我都会怀疑你就是她假扮的,而且她学人声音,只见听你一句话,就能学得九成相似,你……你不是她的对手……”
慕容元真看她焦急的模样,急忙转回,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定个暗号,你见了和我一样的人,就先问一句‘怎么,你认识我’,我就说‘何止认识’,若不这么说,你就将那人当成古壁仙提防,而且,这件事还要告诉你的妹妹提谟,千万不能有误!至于出手之事,旋波妹子你尽管放心,我慕容元真若无把握,自不会出手,但枕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还知道我什么?”
旋波闻言,终于稍稍放心,拧眉想了一回,道:“他只是对你很好奇,他对慕容焉也很感兴趣,只是让宫中弟子到处打听你大军的所在……”
慕容元真眼中精芒一闪而逝,道:“既然她如此好奇,我就让她找到点秘密,不然的话,她会抓住我不放,一直察下去……”当下他猛地转向旋波道:“在龙涉山之东铁岭中,有支千人的铁骑营,你可以假装找了很久才找到,去禀报给那个女人。”
“什么,你……你要自己告诉她?”
慕容元真点了点头,道:“让她知道一点,就不会再多事缠个不休,更能加深她对你们姐妹的信任,我也能知道她更多的秘密,这样算来还划算得很……”一言及此,他突然温柔地将旋波来在怀中,道:“只是难为了你们姐妹,我心里很不好受,他日若是能铲除饿这股大的实力,你我不再分开,永在棘城相伴,我心感足!”
旋波闻言,感动得清泪直下,她实在太爱这个器朗神俊的少年了,她与她的妹妹已经是他的人了,如今只要他一句话,两姐妹都甘愿为他去死,更何况加上这等温情,古壁仙到死恐怕也不会相信,她一直最信赖的两名弟子,跟随了她多年,但还是经不起男女之情,双上成了慕容元真的死士!
好厉害的手段!
※※※
旋波走后,慕容元真急忙回到原来的闹市,花钱雇了个壮汉,一路将崔韵儿看过拿过摸过的东西一概买下,好家伙,这么大一堆,有锅碗飘盆,有头簪凤钗,过了好久才买够了,方领着那人折回‘流芳居’,想给这崔韵儿一个惊喜——他最爱的人,还是崔韵儿。
哪知他刚到楼下,突然听见里面劈哩啪啦一阵响声,象是有人故意打落东西,接着听到一声女子惊叫的喊声。慕容元真大吃一惊,急忙丢下手里的东西飞奔进‘流芳居’。这时,楼里一片大乱,所有的食客都在楼下指指点点,尽往楼上看,希嘘不已。
慕容元真分开人群,噔噔上楼。这时楼上果然一片大乱,食客跑了大半,只剩下那个倨傲的公子和他的四个挟剑护卫,另外一个就是崔韵儿。而慕容元真为她点的那桌素菜被推翻了撒了一地,这时正有两个护卫与她理论,不知在说些什么。那崔韵儿被吓得花容惨然,站在那里抱着那柄油纸散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眼中恐惧哀求地望着那个公子。
慕容元真一到,崔韵儿顿时象是找到了依靠,急忙过来躲到他的身后,抓住他的手不放。而且还在颤抖,象是吓得不轻。
慕容元真扫了那五人一眼,洒然向那坐着的年轻人一抱拳,道:“这位仁兄,不知她如何得罪了阁下,还请见谅,所有损失在下一力承担,还望公子赏在下一个面子如何?”
那年轻人唰地展开折善,转脸轻啜口茶,并不还礼,更没有搭话,意极高作,令人只有仰而视之。他这副形态,正好露出一块美玉,那玉上刻有一蹲仰的妇人像,慕容元真眼睛何其锐利,见识何其广博,一眼便认出此玉上刻的乃是高句丽国的夫余神。高句丽国人最崇拜的神有两个,一个是夫余神,一个是高登神。这人虽然是中原人打扮,但却佩高句丽上等的美玉,岂不令人怀疑。
这时,一个护卫冷笑一声,道:“你又是什么人,敢在我家公子面前撒野?”
慕容元真道:“实不相瞒,她乃是在下的妹妹,不知她哪里得罪了这位公子?”
那护卫恭谨地托起他主子的下襟,道:“我家主人开始好意请她饮酒,她不但不赏面子,还出言不驯。不过这都算了,后来更趁那堂倌上菜之时淋脏了我家主上的衣服,这件吉光裘乃是我家祖上之物,你们赔得起么。但今天我家公子心情很好,就不让她赔偿了,只要她从此跟了我家主人,包你们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你妹子竟然毫不识趣。”
崔韵儿闻言急得直掉眼泪,拉住慕容元真辩解道:“我……我没有用菜淋他,是他先非要我喝酒,我……我在为母守孝不能喝,后来,我……我也不知道那堂倌的菜怎么就掉在他身上了……”
慕容元真心中何等亮堂,闻言转眸向那公子一抱拳,笑道:“请问这位公子身上穿的真是吉光裘么?”
那护卫冷冷地道:“这个还能有假?!”
慕容元真却眼睛只盯着那个年轻人,他的目光是那么纵横无滞,端得是神姿峰颍,举止自若,以至于这年轻人也不得不点了点头,作个反应。
慕容元真神色闲畅地道:“汉武帝时,西域使节曾携吉光裘面圣进献,此衣出了名的入水不濡,名震天下。若公子穿的果然是吉光裘,就绝对不会弄脏,自然谈不上赔偿。再者,如果阁下一定要带着我妹妹走的话,我们可以先见本地的官府,大晋国列有名文:凡有轻狡、越城、博戏、借假不廉、淫侈逾制,必以宗律制之。到时他们不但会问明公子的来历,还要将此事公告四方,不知阁下还要不要带我妹妹走呢?”
那年轻人闻言突然一怔,几个护卫亦不觉一惊,其中一个护卫过来伏在那年轻人耳边第声道:“世子,这小子的话有道理,我们要是在此地闹出抢人的事,恐怕天下都会知道我们高句丽国在晋国抢女人,有失颜面,世子你看……”
那年轻人心中大怒,但面上却强抑制着,终于还是移动了一下尊臀,开口说话了。他的中原话很生涩,道:“阁下好学问,这么久了还没请教大名。”
慕容元真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揣测,抱拳道:“在下燕皝。”
那人大度地道:“既然燕兄是这位姑娘的哥哥,那我就免为其难不再计较,但她失手弄脏我的衣服是真非假,总要有点赔偿。”
慕容元真道:“那公子要什么赔偿,说来看在下能不能做到。”
那人仰天一笑,道:“天下的财锦玉帛我都没放在心里,今天我们既然是因为酒菜认识,也算是有缘,我们就用酒来了解这段缘……”说着他振衣而起,洒然指着那四个大汉,道:“今日你若是能斗酒斗得过我这四个手下,这件事就此作罢。否则,我们还是会带走这位姑娘。”
崔韵儿闻言吓得娇靥焦急,拉着他轻轻地道:“燕公子,你……你千万不要比,他们四个一定比你喝得多了,我们还是走吧。”
崔韵儿果然天真得很,她还以为自己能来去自如呢。慕容元真回身安然地看了她一眼,温柔地拍她纤纤玉手,回头笑道:“既然公子设下酒局,我不陪能行么?”
一个护卫,道:“当然不能!”
“那好,我们就不要耽误功夫,马上开始吧,小二——”
慕容元真大声喊来楼下的堂倌,那店小二早吓得不敢上来,这刻见事情缓和,连忙战战兢兢地迎上,当下慕容元真要了十坛秦州春酒,在桌上一字派开,摆成一行。另外准备了几十只大碗,用来作计数之用。崔韵儿吓得拉住他不放,她愈是如此,那年轻高句丽人就愈加气愤,立刻就要开始比试,连连催促。
慕容元真出奇地隐忍,几近低声下气。这点连崔韵儿亦颇为吃惊,想不到他如此能曲能伸。当下,那四个护卫顿时放下兵器,果然与慕容元真面对而饮,一大碗一大碗的,斗得不亦乐乎。那四个武士的主人只是笑看着他们,不时转脸沉迷地望着焦急的崔韵儿。他早打定了主意,只要慕容元真一醉,他即刻就将这女人带走。
但他的计划很快就失败了。
慕容元真虽然不善饮酒,而且更不喜欢在这种情况下饮酒。但他这时不能放弃,而且还不能喝醉。崔韵儿在他身后妙目储泪,紧紧抱着那枚油纸伞咬唇望着他。慕容元真看到她的样子,还露出一个安慰的潇洒笑容,这一笑不要紧,她的泪反而立刻坠了下来,她哭的时候竟然也很美,本来她就清新得如一莲无尘,如今更象那水中的仙子了。
慕容元真笑了,他更猛烈地饮了起来。因为她肯为自己哭,比天下任何东西都更珍贵,莫说是十坛酒,就算是一百坛,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喝。如今,她已经喝了二十碗了,俊伟卓朗的脸开始红了起来,肠胃开始猛烈地抽搐,但他的脸却一直在笑,发自内心的笑。
这时楼下挤了不少的看客,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那四个护卫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直到慕容元真一口喝下了第三十一碗,对方最后一个护卫一头栽到地上。这时的他脸色殷红,肚中涨痛,双眼朦胧几乎睁不开,眼前的人晃来晃去,飘飘忽忽,形踪不定。他坚持着撑起身来,也没看清方向只抱了抱拳,哆索着含糊地道:“我……赢了……吧?”
“你赢了!你赢了!燕公子。”崔韵儿激动地拉着他,喜极而泣地道。
那执扇年轻人扫了他们一眼,冷哼一声,上前猛踢几为护卫,但那几个人早不知天高地厚,身在何世,哼哼几声动也不动。那人骂道:“没用的奴才,没出息!我的脸都给你们丢光了!”
崔韵儿蕴泪望着他,道:“这位公子,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吧?”
那年轻人被她的美态问得一怔,但一看到她抱住慕容元真,顿时心中暗恨,鼻中重重地哼了一声,再不理地上的几个家伙,盯了慕容元真一眼,振衣甩袖下楼而去。
崔韵儿见那坏人离去,用衣袖抹了几滴清泪。这时的慕容元真摇摇欲坠,她再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急忙扶起他就来下楼。这时,那个店老板见慕容元真已经喝醉,如今只剩下个姑娘,壮大了胆上前索要赔偿损失,但崔韵儿哪里有钱赔偿,顿时不知所措。正在这时,那个携货的壮汉过来,道:“这位小姐,这些东西是这位公子买的,如今他醉了,我该交给谁呢?”
崔韵儿被弄得手忙脚乱,擦清了泪皱了皱眉头,抿着嘴想了一回,突然转向店老板,哀求地道:“老板,你看这些东西能抵得过那些损失么,我们只有这些了,你就让我们走吧。”
那老板见她一个美貌少女实在无助,而且她那种眼神,看了谁都不忍心拒绝的。这些货物很多,也值不少银钱。当下他就作个顺水人情,无耐地摆了摆手让她走了。
崔韵儿如获大释,连连裣衽行礼,千恩万谢地扶着慕容元真一步一喘地出了太平镇……
他们行到半路,崔韵儿早精疲力竭,气喘吁吁,停了又走,走一会儿又停。这时,慕容元真恍恍惚惚,俊美的脸上一片通红,眼前模模糊糊。
崔韵儿用衣襟抹了把汗,看了他一眼,其实这慕容元真生得真得很美,面如凝脂,眼如点漆,剑眉虎目,可谓神姿高彻,器朗神俊,如蒹葭玉树,但这美中透着超凡脱俗的气质,那股男儿气魄的确很迷人,崔韵儿仔细看过,发现他并不是那么讨厌。尤其是他为了自己拼酒不说,更将自己所有看过的东西都买了下来。但可惜的是,她为了抵尝酒店老板的损失,不得不忍痛割爱。如今看他脸色愈加酡红,不禁暗暗担心。
她望着慕容元真悠悠地道:“慕容公子,你……你武功不是很高么,怎么……不还手?”
谁知慕容元真这时似醒非醒,闻言似乎听到,吃力地皱眉,竟然模糊地哺喃道:“他……他不值得……我出手,我宁愿……受辱,但我……更不愿在……你面前……杀……”
崔韵儿闻言,眼中泪水忽焉簌簌坠下,她的一颗芳心,拥塞难忍,半晌吐不出一句话。在她的记忆中,自她母亲去世以后,除了随止何如哥哥一般照顾她外,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象慕容元真这样为了自己,就连自己的父亲崔毖也不能。这个人初时讨厌,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他象随止何一样是个隐藏心思的人,但随止何有一样不如他,那就是他始终是自己父亲的手下,而这点他这一生都未必能突破得了,但慕容元真的良苦用心绝不比他差。
这些道理崔韵儿是想不清的,也更不愿去想。但有一点毋庸置疑,那就是她对这个掩饰行藏的神秘年轻人已经有所改观了。如今她最担心的乃是慕容元真会不会醉死。她急得咬唇使劲想了片刻,突然有了主意。飞快地在附近找了条小溪,用汗巾沾了些泉水为他擦拭,往他嘴里滴了不少。如此来来回回了好几躺,直累得她香汗点点,娇喘吁吁,但一看到慕容元真有点清醒,顿时笑逐颜开,这时的他已稍能思索了。
慕容元真吃力地撑着起身,却怎么也起不来。崔韵儿不知他要做什么,连忙帮他起身。慕容元真吃力坐好,盘膝打坐调息。不足一盏茶的光景,崔韵儿但见他身上头上气纹腾腾,面色竟渐渐转回正常。
崔韵儿既是吃惊,又是高兴。如今天光已到申牌左右,她望了他一眼,展颜一笑,问道:“燕公子,你这么快就好了,但你刚才明明……喝了好多碗酒。”
慕容元真长长吁了口气,淡然道:“几十碗酒何足道哉?我还没有放在心上。”
崔韵儿道:“你……既然不怕酒,刚才怎么还……要喝醉,你不是会武功么?”
慕容元真道:“这个你不须要知道,我说了你也不会懂!”
崔韵儿被他噎了一下,但这次她却没有生气,心中暗笑。这时她突然想到一事,道:“燕公子,刚才我去取水时,听到那边有好几个人打架,很吓人。打架的一方是刚才的那个拿扇子的坏人,另外一群好象是红叶山庄的弟子,好象出了人命,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吧。”
慕容元真心中清楚得很,那两帮人中一帮必然是那个年轻的高句丽人,也就是高句丽的世子钊,而另一帮必是自己的手下,而且还是扮成红叶山庄的人干的,如此一来,既能掩饰身份,又可保护自己。他一直提醒自己不要醉,但结果还是醉了,这是不容有的失误,今日算是幸运,否则,对方来的若是个高手,这次自己岂不一失足而成百年身了。这次因为论剑之事,红叶山庄的人都回防了,所以在太平镇才没红叶山庄的人出面,否则,他们也是绝对不会不闻不问的。所以,剩下的只有一个解释,自己的人殴打了高句丽的王子一顿,但绝不会要了他的命,不过如此一来,倒是挑起了红山庄和高句丽国的矛盾。
当下,两人一起折回红叶山庄,而崔韵儿依然静静地抱着那柄伞……
慕容元真与崔韵儿回到红叶山庄时,天色渐暗,正不耽误晚膳。谷应声几人见到,纷纷怒斥慕容元真故意作对。慕容元真洒然一笑,尽让他们说去,这件事总因他没有逃走而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