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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人问我,求什么。
我不求什么,
我一生所求,均将不可得。
当时只觉心痛难当。
离开他,我心痛难当。
01
实习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们接到了医院不需要这么多人的通知。不过,听说神经内科有一个招聘名额,我的主任医生推荐了我。这也就意味着,我可以留下来工作了。
要知道,我们这一批实习的学生最后确定能够留下来的人,加我在内也只有三个,名额非常珍贵。
但是当时,我姐南陆数次问我是否有回北京工作的意向。
坦白讲,我在这里度过了人生里异常珍贵的四年时光,我不会爱一座城市胜过爱这里,而北京曾经是我心中抗拒的城市。
如今因为某种说不出口的原因,心中的天平开始偏离了,我越发觉得,能够在家人照顾到的范围里生活和工作,也是一种幸福。
可是,北京这样的一线城市就业形势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峻。
在这个行业,投机取巧的人也不是没有,但真正厉害、业务水平高的人更多,但凡好一点的单位,对硕士、博士毕业生都采取择优录取的模式,而我这样的本科生,人家市级以上的医院根本不收,连社区医院都是有户籍要求的,还会给你一个淘汰性质的卫生局统一考试。
我顶着巨大的压力尝试着在网上投了很多简历,但它们几乎都石沉大海。我沮丧地在微信上跟常蔬颖说起这事。
常蔬颖也是各种惋惜:“你说能留在实习医院是多好的机会啊,你怎么就放弃了,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就在我快要灰心丧气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一个面试电话,由于在网上投递的简历太多,我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结束通话之后在网上一查,居然还是家二甲医院,我没忍住欣喜地和南陆说:“终于有单位要我去面试了。”
南陆咂咂嘴:“这单位还真是……慧眼识珠。”
我心里十分紧张,担心地想着,不知道能不能通过面试。
南陆看着穿T恤和背带裤的我,说:“你穿这样,是要去面试保姆吗?”
我:“……”
她从衣柜里甩给我一套质地精良、看上去利落又体面的衣服,像是准备了很久似的,说:“穿这套去吧。”
她“关心”我的穿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点了点头,换上了。
南陆派了司机把我送到了那家知名的医院。
在这座霾深雾重的城市里,一幢高耸的建筑立在我面前,我根据地址提示找到了医院的人力资源部。
一个女生迎接了我,将我带到某位领导的办公室,我心里惴惴不安,紧张得不行。
不过面试顺利得让我有些不踏实,领导还表扬了我几句,说看了我的简历,我在实习医院的表现非常优秀,然后就开始走入职流程。
就这样,我在我爸妈欢天喜地地说要在家好好庆祝我找到工作的欢呼声中留在了北京。
这算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份工作,而北京离天津那样近,高铁只有不到四十分钟的车程,经常听说有人为了买个煎饼果子,自己开个车就跑天津去了。
可是我却不能回去,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追根究底我是个懦弱的人,带着一点蜗牛属性,在无法直面的时候就退回自己的壳里。
对我来说,放弃留在实习医院和当初放弃考研的理由一样。
穆文茵约我去跑步那次,对我说了长长的一番话。她说:“我不知道你对你们Professor景是什么样的感情,我只知道你在这所学校一天,他揽在自己身上的责任就多一天。他是一个惊才绝艳的人,能站在任何规格的讲台上侃侃而谈。你不知道吧,他当过摇滚歌手,是一名旅行家,也开客栈。他看似疏冷,可骨子里都是自由和浪漫。然而这四年,他变化很大,为了你,他几乎要身败名裂了。”
我悲伤地咀嚼着她的话——他有很多身份,我从来都是知道的。
只是责任……
作为我的教授,我从始至终都是他揽在身上的责任。
我还记得他曾经在课堂上亲口说过,责任和爱情一样重要。
可那终究不是爱情。我永远也得不到他的爱情吧。
穆文茵说:“南江,离开这里,离开他,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好。”我平静地回道。
后来有人问我,求什么。我不求什么,我一生所求,均将不可得。
当时只觉心痛难当。
离开他,我心痛难当。
02
忘了说,我被分到了麻醉科。
在外国,麻醉医生是一个很受重视的职业,近年美国的“福布斯”数据显示,该职业的工资水平打败各行各业高居首位。虽然国内的麻醉事业并没有获得如此大程度的认可,但很多大医院使用的麻醉方法、药品和器材设备,基本能与国际同步。
我把分科的消息在朋友圈公布的时候,我的那些同学们纷纷在下面点赞留言:麻醉科好啊,工资高,不用写病历,周末不用查房,麻醉一结束就可以挥一挥衣袖潇洒地走人……
总结一句话:羡慕嫉妒恨。
再加一句:以后罩我啊。
坦白讲,一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我认为麻醉科作为一个辅助科室应该很轻松,但是很快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麻醉师几乎可以说是一个介于生与死之间的职业。
进去第一天,我们主任祝医生就严肃地说:“你来这里要学习的东西很多,麻醉医学的深奥在于,人身体不同部位麻醉方式深浅都不同,多一毫米的深度就可能导致病人瘫痪,需要专业麻醉医师的很多都是大手术,所以你要做好准备。”
她说得没错,送来麻醉的病人几乎都是危重抢救的,有突发心脏骤停需要抢救的,有车祸手术大出血休克需要急诊手术抢救的,也有妇产科生宝宝,新生儿窒息抢救的……
经过大半年的实习,也见了不少生死的我,依旧感到触目惊心。
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天处在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前两个星期几乎都在学着抽药、如何记录麻醉、怎样和病人交流、开处方等等。
第三个星期开始在老师的带领下做气管插管,并且接手病人手术,每当这个时候,我会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犯错。
每一次看着病人被安全送出手术室,一颗心才安安稳稳地落下来。
刚去上班那会儿,南陆没事会时常来接我下班,路上问我工作怎么样,同事怎么样。
我都说:“挺好的,都挺好。”
事实上,在这个科室里,除了带我的那位老师和祝医生,大多数人都给我一种讳莫如深的感觉。有时同事们有意无意问起,得知我捉襟见肘的学历和经验,表面上羡慕地说:“哎呀,你运气可真好。”背地里却有很多风言风语。
也是听到同事背后的讨论,我才隐约知道我之所以能找到工作是有人插了手让我走了捷径。
而在这座城市,那个插手的人除了我姐夫薄清渊,我想不到还有谁,难怪当时南陆连穿去面试的衣服都给我准备好了,也难怪面试比我想象的容易得多,就像是走了个过场。
我心里忽然沮丧极了,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坦坦荡荡凭借自己的专业和能力获得工作的机会,获得赞许。可是,一切都表明不是这样,只是我自己完全被蒙在鼓里。
我能够理解我的同事,换作自己,在专业领域里勤学苦练了近十年,最终和一个初出茅庐的本科生殊途同归,心理上多少也会有些不平衡。
虽说人心难测,但人生有很多困难和挫折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多半有它自己的因果。
对我来说,既然选择了做医生,就意味着付出和责任,我现在能做的,只有比别人更努力。
第一次听到南陆对我的工作表示异议,是在我开始值夜班期间。
那天早上,她来接我,说要我陪她吃饭逛街,做SPA。结果,我一不小心在她的车上睡着了,迷糊中,听到她在给薄先生打电话:“你去托人帮南江转个轻松点的科室吧,这样下去她这身体哪里吃得消?”
这一句话把我吓醒,心中的猜测全部应验,我说:“姐,我工作得挺好的,你干吗呢?”
“你闭嘴。”
“反正我不换。”
我的工作刚刚上手,我也渐渐对它也有了热情。
南陆没理我,掉转了车头。
我问:“不去逛街了吗?”
南陆说:“不去了,我们去薄氏。”
薄氏企业的办公楼是一幢十八层楼的建筑,非常气派,薄清渊的办公室在顶层。
前台见到南陆就哈腰问好,说薄总正在会客。
可能是前台打电话通知了秘书,我们一进去,那位男秘书就出现在我们面前,说:“您来了,薄总在等您。”
他领着我们走到一扇贴着董事长牌子的门前,弯腰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秘书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和南陆走进去后,秘书站在原地轻轻地帮我们关上了门。
那是一间四面都是玻璃的巨大的办公室,装修得非常前卫,从电脑到嵌入式的大柜子都是白色,按说这样的色调显年轻,难以给人厚重感,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踏进这里就觉得紧张,它太一尘不染了。
远远地看到会客区的白色沙发椅上坐着两个男人,无疑,其中一个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而另外一个背对着我们的方向,那个背影修长挺拔,没来由地让我心中一悸……
容不得我多想,南陆拉着我快速走过去,说:“景几点来的?”
“刚到不久。”
没错,那个背影正是景之行。
由于刚刚值完夜班,我的脸色奇差,眼睛下面还有黑眼圈,衣服也皱巴巴的,所以一直低着头,不想让那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他却轻轻地唤了一声:“南江。”
“你来了。”我不敢看他,微不可闻地回道。
“南江,你看着地上做什么,见了Professor景也不知道叫人,白教你了。”南陆教训我。
我:“……”
薄清渊直入正题:“南江想换科室?”
“不,我觉得麻醉科就挺好的。”
“好什么好,”南陆忽然用手抬起我的头,“看看你,上完夜班出来人都老了十岁。”
每次都这样,我越是努力想要在那人面前藏拙,越是以一种更惨烈的方式露短。
这个时候,我只恨薄先生办公室没有地缝,不然我真想钻进去。
薄清渊是个专横的人,对南陆的事又一向上心,我心里想着看来木已成舟了,要怎么办才好。
谁知道他沉默了几秒,向对面的景之行看去:“景,这事你有什么建议?”
他居然也会听取别人的意见,简直不可思议。
景之行顺势说:“麻醉师是个保命的职业,保的是病人的命,倒夜班是其次,它存在的风险会高于其他很多岗位。”
他的声音虽淡,但是神情专注,一语中的。
可他这样一说,我就更加没有说服力了啊!
“可是我……我喜欢麻醉科,当我看着不同的病人在自己的麻醉下,在手术过程中没有痛苦,我会很有成就感。”我昂着头,在他们三个人面前做最后的挣扎。
也许是因为我的声音很大,也许是我的眼神过于坚定。
所有人都震住了。
后来我想,如果当时我不这么执着,是不是那件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03
无风无月的夜晚。
手术室里的灯光永远亮如白昼。
十分钟前,接到一个急诊电话,我立刻拉起推床去病区接病人。这次送来急诊的是一名外籍青年男子,病人出了车祸,但意识清醒,用磕磕巴巴的中文说他来自意大利,在北京念大学。
为了省力,我用英文和他做了必要的沟通之后,就和他的同伴将他拉进了手术室。
他在麻醉之前开心地说:“还怕来医院会语言不通,没想到中国的医生这么厉害,这样我就放心了。”
他的话让我感觉到有点不好意思,又有些自豪。
如果没有遇到景之行,因为羞于启齿,也许英语依旧是我学得最差的一门功课。
我想着,不禁勾起嘴角笑了笑,实在忍不住打开微信,开心地跟景之行说了这件事。
景之行回了四个字:继续努力。
我:……
那段时间,我的工作一直很顺利,有时和常蔬颖通电话,听她讲自己和小学弟的事,讲到最后把话题引到了我身上:“南江,你呢?你怎么样?交男朋友了没有?”
我总是回:“没有,我可没有你那么讨人喜欢。”
“少来这套,你可是拒绝过男神霍源的人。”常蔬颖啧啧说道,“说真的,南江,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问吧!”
“你是不是不喜欢男人?”
我无语,心想这女人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的?我顺着她的话开玩笑道:“我其实不喜欢人类,我喜欢外星人。”
“你少贫,不过,我真的想不明白,你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清心寡欲?”
因为我喜欢的是一个我不该喜欢的人。
这句话到了嘴边,我终究还是说不出口。我知道,如果我说了,常蔬颖这么八卦的女人肯定会刨根问底,只好找个借口搪塞:“因为我现在只想好好工作。”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有时偶然从南陆那里听到景之行的消息,说他在大理有一间客栈,早年就开了,是他曾想送给茵茵的,他现在终于有机会送给她了。
偶然又听南陆说:“茵茵回来了这么久,也没有听到他们婚讯,不知道他还在等什么。”
六月,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那天我轮休,我原本穿着大大的睡衣在家里啃西瓜,南陆把我拖了出去,拖进了一家咖啡厅。
我以为她只是让我陪她喝喝咖啡,结果却在那里遇到了她的熟人,一个三十五岁左右保养得当的女人,还有一个男生,男生年纪和我相仿,剪着一个小平头,戴黑框眼镜,自我介绍说,他叫言祈。
在他们聊天的过程中,得知言祈家境优渥,在某设计院工作。
南陆竟然没有贬我,还破天荒地夸了我几句,后来两个人说一起去楼上的商场逛逛,让我和言祈好好聊聊。
我这才慢半拍地意识到,这是一场相亲宴,顿时哭笑不得。
言祈也有些尴尬,极力找了些话题。
在不熟的人面前我是个很闷的人,我们之间的聊天几度进行不下去。
后来他跟我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不知怎么拒绝,就跟着他去了。
他把我带到一座桥边,我以为他要和我去桥上吹风,结果他跑到桥底一根电线杆旁,对着我说:“你看到电线圈上像白色盘状陶瓷小瓶子的东西了吗?”
“嗯。”
“你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吗?”
我摇头。
“它叫绝缘子,是用来架空输电线路中支撑导线和防止电流回地的,它不会因为环境和电负荷条件发生变化导致的各种机电应力而失效,否则会损害整条线路的使用和运行寿命……”
他说了很长一串专业术语,我站在大大的太阳底下一句话也没听懂,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整个人在风中凌乱。
最后,我们不欢而散。
回去之后,南陆问我觉得言祈怎么样。
我说:“姐,他带我顶着太阳去看电线圈了。”
南陆:“……”
04
周三异常忙碌,从上午到下午一连接了四台手术。
铁打的病床,流水的病人,医生就像钟摆上的秒针,不舍昼夜。
“病人麻醉后,麻醉医生挥挥衣袖就可以走人”,这完全是行外人的误会。
手术后,麻醉医生都会留在手术室,第一时间监测和观察病人的生命体征,以便能及时处理各种突发状况,做好调整药物的准备,在有意外的时候更要做好协助抢救的工作。
下午四点,被送进手术室的一个急危手术,是位老年男性患者,需要进行重症胆管炎开腹探查手术,病人已经七十岁高龄了,同时患有冠心病、高血压、糖尿病、肺气肿……多种内科疾病。被送进来的时候,情况非常差,体重只有三十六公斤。
由于病症伴随的发烧、恶心、上腹疼痛,使得老人原本就枯瘦如柴的脸痛苦地皱成一团。
当我们走进手术室的时候,老人浑浊失焦的眼睛突然朝我们的方向看过来,我能够清楚地感受到那双眼睛里流露出对生的渴望。
初步麻醉风险评估时,我们进行了全科讨论,并不建议接收这例手术,是病人家属坚决要做手术,而且外科医生是有名的普外科刘青春主任,他经手的高龄患者重症胆管炎开腹探查手术,从未有过失败案例。
我一边观察病人的体征,做临床诊断、评估以及处理,以选择相对安全的麻醉方式和最合理的麻醉药品,一边对他点头笑了笑,与他简单地核对了个人信息和手术部位。
一般遇到这类急危病人,我们都会为手术多做些准备。
各种监测导管,心电、呼吸、血氧等监测仪器,麻醉信息系统,腹镜视频等设备连起来之后,我再次走到了手术台前:“老爷爷,来,咱们深呼吸,您不用紧张,睡一觉手术就做完了。”
说话间,趁着他注意力转移之际,我把第一管麻醉药轻轻推进病人的体内,看着病人慢慢失去意识,进入睡眠状态。
在手术开始过去五分钟的时候,监护仪上的心电图、血压、血氧……这些数据开始出现异常,病人生命体征不稳。
手术过程中,牵拉内脏导致迷走神经反射,从而导致心率减慢。
我虽算不上抢救经验丰富的麻醉师,但遇到这样的情况,身为医生的专业素养让我强迫自己别慌,第一时间将监测情况通知了刘主任,询问他是否需要停止手术,以求对症处理,确保病人安全!
然而,刘主任却仿若没有听到我的话般,继续进行手术工作。
我不能确定,他当时做的是否是正确的处理。
只是一百二十秒后,心电图起伏微弱的线忽然变成了一根直线。
病人心脏骤停。
刘主任摘掉口罩,黑着一张脸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后面的助手医师宣告了病人因抢救无效而死亡的消息。
霎时间,手术室外响起了病人家属的哭声。
两名护士小跑着跟上刘主任:“主任,您别太难过,我们都知道您已经尽力了。”
“麻醉师呢,把麻醉师给我叫来。”刘主任忽然咆哮道。
我被带到刘主任办公室的时候,发现里面还有我们主任祝医生。
“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你今天的麻醉手术是怎么回事?”劈头盖脸的一句话让我原本就没有平复过来的心脏跳到嗓子眼上。
我抬头迎视他,眼神没有一丝闪躲:“麻醉没有问题。”
“没问题,难道是我手术的问题?”
他一句话让我说不出话来。
“病人年事已高,开腹探查手术风险系数是百分之五十,家属也签下了手术风险同意书。”我们主任祝医生可能预见到我接下来要被骂得狗血淋头,适时地插了一句。
“祝医生,你别和我讲这些,我从事这份工作近三十年,经我手的同类手术不下百例,其中不乏年龄更大的患者,可是从未出过什么差错。”
“是我调教无方,督查不利。如果当时我在场也许事情就不会发生了。”祝医生一边说,一边拿眼瞪我,示意我道歉。
当时我脑海中响起一句话——你没有错,不需要说对不起。
我咬着嘴唇,什么也不肯说。
“整个医院都在传,你们部门来了个靠关系的本科生。”刘主任嘲讽地说道,把脸转向我,“我和你们说过,我生平最讨厌这种没有一点专业能力,通过关系进来的蛀虫了。”
……
05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一口气跑出医院的,只知道我在绿灯变成红灯的前一秒跑过了斑马线,跑过了一条又一条的巷子,跑到人流穿梭的广场。
这里是城市的中央,燥热的夏日丝毫不影响人们的购物欲。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确切地说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一天高强度的工作已经让我的体力过度透支,可是我的胸中团了一股子气,它让我一往无前。
广场中央有一个大大的音乐喷泉,我实在跑不动了,拖着沉重的双脚一步一步挪到了喷泉边,靠着弧形墙壁蹲下去,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
这次麻醉手术,剂量是根据病人体重和年龄定的,手术没有深一寸,也没有浅一寸,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丝紧张。我不相信会出现问题,绝不可能出现问题。
忽然,我的面前响起一声脆响,是一枚硬币落地的声音。
我抬头,看到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没反应过来。
旁边的女生拽住男生,说:“顾徊,你虽然有钱,但也不要乱发善心啦,你看她穿得人模人样的,手上戴的那个东西也不像是很便宜的样子,肯定是来这里装可怜骗钱的吧!”
“就是啊,这种人我见过太多了,特不要脸,好手好脚的人,跑到大街上打块牌子,什么求五十块坐车回家,可是就算你当即给她五十块,她还是每天会在这里等着下一个冤大头掏钱。”
一群人走远了,飘来那个不知名善良男孩的声音:“那也没关系,说不定人家真的有困难呢。”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当成了乞丐,我心里有些好笑,不由自主地把手缩了缩。
女生话里提到我手上戴的那串手珠,让我不由得又想起了把它戴在我手上的那个人。我从包里摸出手机,拨了那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我想他,想听听他的声音,此刻,非常地想。
然而,一个冰冷的女声回复了我:“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过往无论遇到什么,他总是在我身边,只有他信我、帮我、给我救赎。
他不是我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却是我热爱这个世界的理由。
可是如今,大千世界,我与他失联了。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手机扔进了喷泉里,下一秒,只觉得筋疲力尽。
这人生,筋疲力尽。
闭上眼睛,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是那个瘦骨嶙峋的老人躺在手术台上充满求生渴望的眼神。
麻醉手术之前,我还笑着对他说:“来,咱们深呼吸,您不用紧张,睡一觉手术就做完了。”
他无条件地相信了我的话,在药物的帮助下睡着了,可他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来。
我就是个骗子。
刘主任嘲讽的声音又回响起来:“整个医院都在传,你们部门来了个靠关系的本科生。我和你们说过,我生平最讨厌这种没有一点专业能力,通过关系进来的蛀虫了。”
雷霆万钧。
他说得没错,我不过是个空降兵,如果不是因为薄先生,我连进这家医院的资格都没有。
是我作了弊,所以,我应该得到惩罚。
只是,真的不想再让那些关心我,为我奔波的人失望,我不想连累我的亲人。
我不愿他们知道,南江这么没用,不管把什么样的好牌给她,她还是会一次次打错。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跑到这里当鸵鸟的时候,事情很快就传到了薄清渊那里,他们打不通我的电话,正在焦急地满世界找我。
06
仿佛掉进了一个冗长的梦境。
教堂响起悠长的钟声。
神父站在窗前,背对着我,问:“你有什么要祷告?”
我说:“上帝,我有罪。”
“什么罪?”
“我相信爱情,拒绝了所有暧昧的可能,心中所爱的,却是一个我不足以与之匹配、注定无望的人。”
神父说:“爱情没有罪。”
我说:“我努力工作,恨不得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扑在上面,工作回报给我的,却是一条人命。”
神父说:“不要自责,你尽力了。”
我再次回忆起那次麻醉手术,剂量是根据病人体重和年龄定的,手术没有深一寸,也没有浅一寸,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丝紧张,我不相信会出现问题,绝不可能出现问题。
是的,我尽力了,问题不在我。
“可是上帝……”
我的话还没说完,神父转过了身,对我伸出手:“傻瓜,跟我回家吧。”
神父的声音真好听,我努力想要看清他的脸,可是怎么也看不清,只看到他笔挺的西装,和那西装袖口有一个精致的刺绣图案,像一朵花,但又不是花。
……
醒来时,我人已经在医院,当我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一翻身想要坐起来,有人把我按了回去。
然后面前出现了南陆那张美丽的脸。
“姐,你怎么在这里?现在是什么时候?我怎么躺着了?”
“你昏迷了二十几个小时了,你不躺着你还想飞啊。”南陆的眼神虽然关切,但语气明显不佳。
我乖乖闭嘴,不敢多问。
但是人的脑子一旦清楚了,很多事情自然而然就涌上了脑海,只是一时之间,我有些分不清那些蜂拥而至的片断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幻。
南陆像是看穿我的想法般,命令道:“你现在什么都别想,给我好好养病。”
“哦。”
我躺了半天,精神好了不少,医生检查说只是太过劳累,没什么大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病房里来了一个人,是祝医生,不过,这次她没有穿麻醉医生蓝色的褂子,而是穿了一身便服。
我连忙坐起来,说:“主任,您来了。”
祝医生说:“我来看看你。”
她的出现让我反应过来——手术失败这事是真实的。
我不由得抬头对寸步不离的南陆说:“姐,你能出去一会儿吗?我有几句话想和祝医生说说。”
南陆略有些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还是走了出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缓缓地开口:“祝医生,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
祝医生摇头:“我说过这次事故,我也有责任。南江,我来是想跟你说一句,有时候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
我愣住。
她继续说道:“刘主任在这里工作了近三十年,可谓德高望重,到了这个年纪,他接受不了自己经手的手术失败,这你能理解吗?”
我忽然明白了,这次的事故,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我的原因。
有些事情不一定要说清,也说不清。
“家属那边很平静,你回来好好写个报告,我会帮你去跟上面求求情,争取内部处分能轻一点。”祝医生说,“我知道你的情况,听我一句,不论你背后有什么样的关系,不要让这段关系插手进来,否则事情牵扯广了,会更加不好收场。”
祝医生是见过太多人情世故的人,她知道我有盔甲,也看出我的软肋。
她告诉我,有时候,人要向现实低头。
可我不愿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