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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胡杨这种树生而一千年不死,
死而一千年不倒,
倒而一千年不腐。
爱一个人,不死不灭,
是心中种了一棵胡杨树。
01
祝医生走后,南陆走进来,问道:“她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她让我好好休息不用急着去上班。”
“她倒是个好领导。”
“对了姐,”我抬头看着她,“我有事想请你帮个忙。”
“说吧。”
“可以让我跟姐夫聊聊吗?还有……”
“这个容易,还有什么?”
“我想辞掉医院的工作,出去走走。”我迟疑了一会儿。我第一次去实习,第一次查房,第一次写病例,第一次参加麻醉手术……很多画面涌现在我的脑海里,我还记得每一例我参与手术的病人面孔。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转过头去不让南陆看到我眼里仓皇流下的泪水。
“也好,你这阵子心思有点重,出去散散心。”南陆赞同地说,“你有想去的地方吗?去哪儿姐姐都陪你。”
我把右手悄然地放在自己胸口,另一只手掌无声地覆在右手的手腕上,那只手腕上戴着一串西藏藏传佛珠。
是景之行送给我的那一串。
当我姐问我想去哪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里浮现出的那串写在藏药包装纸上的藏语符号。
我曾拿着那张纸去问景之行,他亲口告诉我说那是一句祝福语。
因为服用了那些药,我终于打败了长年纠缠我的病魔,换来了本已不敢再奢望的健康。
也是那个时候,我鼓起勇气问过景之行一次:“你以后还会去西藏吗?如果你再去西藏,能不能把我也带上?”
他大概没料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请求,转头看我:“怎么突然想去西藏?”
那时我记得我和他说了很多的话,可是对于我的长篇大论,景之行只说了一句话,却像一盆冷水泼下来。
那句话是:“你现在的身体去不了那里。”
“那如果我病好了呢。”我依旧不死心。
不知是不是从我的话里听出了真切的渴望,他最终点了点头说:“等你病好了,有机会带你去。”
“真的?”
“嗯。”
“可惜我不上镜,不然我一定要编一头彩辫,坐在牦牛背上拍很多照片留念。”想到那样的场景,我心中激动,脸上雀跃。
“把手伸出来。”他转向我,忽然说。
我不知他要做什么,愣愣地伸出手,感觉到指尖传来他的手温,只有一瞬,然后一串冰凉的东西滑进了我的手腕。
……
良久,我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眼神变得坚定:“是的,我有想去的地方。但是,姐,这次我想一个人去。”
“这我不同意,你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出门,万一遇到危险,你要爸妈怎么办?”南陆说。
“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总之不行。”
“南陆。”我看着她,“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笨拙、懦弱,我从小到大都活在你们的袒护下,处处不如你,可是,以后我不想这样了。”
南陆愣了一下,说:“南江,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我说的这些话挺伤人的,其实说完我就后悔了,可是,如果不说出来,恐怕我永远都会被她以爱之名绑在她身边吧!
这样,我将永远自卑,永远闷闷不乐。
姐,对不起。
02
最终南陆没有阻拦我,确切地说是她没能阻拦住我。
在我收拾行李的那天,她塞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袋,我以为她给我塞的是钱,拿出来还给她:“爸妈不让我寄钱回家,这一年多,我的工资还分文未花。”
她白了我一眼:“什么钱不钱,这是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
这下我疑惑了,问道:“不是钱,那是什么?”
“一份旅游攻略,我特意帮你去找大神Professor景要的,你去之前好好研究研究。”
我的心里怦然一声,拿出来一看,里面是一小叠对折的A4纸,字是电脑软件排版打印出来的,内容简单易懂,版式是那种简单粗暴中带一点美感的。
让我惊讶得下巴差点没掉在地上的是,除了一些旅行禁忌和注意事项外,有一个专门的版块,做的是进藏攻略。
我和南陆说我要出去走走,可我根本就没有提到西藏。因为其特殊性和危险性,我怕说出来了,就真的不能成行了。
可是显然,我瞒住了我姐,却无法瞒住他。
他那双幽深的眼睛总是轻而易举地洞穿我的想法,哪怕我已经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他有说什么吗?”我压制住心里那些闪电般的念头。
“没有。”
……
所以,他猜到我要去的地方是西藏,受我姐之托给我做了这份东西,就像当时受他们的托付照顾我一样。
然而他忘了吧,忘了他曾经答应过我的事了。
或许,他根本就是故意不放在心上。
我把A4纸对折,小心翼翼地将信封袋重新放回行李箱,继续整理东西,整理到一半,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姐,还有件事我想问你。”
“说啊。”我姐端着一杯牛奶,大半个身子都陷在沙发里,长腿上还摊着一本时尚杂志,在我问话的时候头也没抬。
“大二暑假,你给我的那些藏药是从哪里来的?”
“藏药的事我没有跟你说过吗?”南陆反问。
见我点头,她想了想说:“能千里迢迢从西藏带药回来的人除了你们Professor景还能有谁。”
Professor景,Professor景,Professor景……
又是他,都是他。
可恨的是,他做了这些,却一个字也不说。
我原本不是多聪明的人啊,可是很多时候,在他面前,就像个真正的傻子那样。
他分明是故意的。
离开前,我还是忍不住回了一趟天津。
特意选了一个工作日去学校,门卫大叔还认得我,亲切地冲我笑着点了点头。
一踏进校门,一种伤感就将我包围。
我顾不上处理这些情绪,立刻从包里拿出帽子和宽边眼镜戴上,又把衣领往上提了提,大半张脸都藏好后,想办法混进了大一的英语课堂。
还是像从前那样,他的课从来不需要点名,但没有一个空位。
我庆幸自己来得早,才占到这么一个位子。
不一会儿,他高大的身影阔步出现在讲台上,一如往昔的是,他的衣服永远烫得笔挺,他的双眸亮如寒星,当他开口说英语的时候,那把如同古琴的声音仿佛泉水对你的耳蜗诉说着绵绵的情话。
我坐在最后一排,个子本来就不高,又精心伪装了一番,在这种状况下,就算我亲妈看到我,也未必能认得出来。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紧张得一颗心怦怦直跳。
一节课下来,我既不敢抬头,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下课的时候,大家开始往外走,为了防止被他认出来,我知道自己必须混进人流队伍里走出去,可总是忍不住想,回头再看他一眼,一眼就好。就在我举目张望的时候,身后响起一声:“同学。”
是他的声音。
我停住脚步,把帽檐拉低,头又往衣领里缩了缩。
“你掉的?”一个小挂饰摊开在他的手心里,那是一个挂在包上的小鹿挂饰,是我刚开始实习的时候常蔬颖给我的。
我不敢出声,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然后加快脚步离开了。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身后,如影随形。
他没有再叫我。
03
上关花,下关风,苍山雪,洱海月。
说起大理,大家第一个想起的是著名的风花雪月吗?
可这些都不是我去大理的理由。
是的,我没有直接进藏,主要是景之行提供的攻略上附注了:如果没有做充足的准备,贸然前去的话,很有可能会出现高原反应。
因此,我从北京出发一路南下,经过六千多公里、六座城市,行至海拔两千多米的大理,我每到一个城市都写一张明信片,都是一些简单的报平安的话,寄到同一个邮箱。
不知道他能不能收到,有时会想象他打开邮箱的样子,他的手指修长,眼神深邃,一望无际。
在途中,发生了很多趣事,我也结识了一些路上的新朋友,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我们谁也不探究对方的过去。读过什么书、做过什么工作、爱过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顺不顺路,顺路即可同行,不顺路的时候,笑着挥手说再见。
选择去大理,是因为早就听说景之行在那里有一家客栈,虽然这些年都不是他自己在打理,但于我来说,那是他生活过的地方,也是他和穆文茵爱情的见证。
我总想着去看看,于是,带着复杂的心情,从南陆那里要到了地址,想亲眼去看一看。
大理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头顶倾泻下来的烂漫的日光,在阳光下站一会儿,浑身都暖洋洋的,难怪那么多人宣称要来大理晒太阳。
除了太阳之外,小路上漫山都是花儿,大部分我都叫不出名字,它们懒洋洋地开着,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
我们一行三个人,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和一个个子高高的单眼皮女生。男生叫徐霁阳,背着一个大大的黑色背包,是那种宅男打扮,女生叫吕诗妍,他们俩是同事。有点眼力的人都能够看得出来,男生正在追求女生。
我们在火车上认识的,我听闻他们下一站也想去西藏,想着没准能同行很长一段路,所以便结了伴。
到大理,他们是奔着古城和风花雪月来的,我要去的地方在双廊,离洱海不远,但我不急。
其实,对那个地方,我有一种近乡情怯的复杂心理。毫无疑问,它是我的最终目的,但越靠近它,我越觉得紧张焦虑,胸口发闷。
因此,同行的他们表示要先去古城,我毫无异议,吕诗妍很爱吃,一路上搜刮了不少美食。
晚上,我都准备休息了,她还跑到我房间来敲门,嚷嚷着要去吃夜宵,我不好扫兴,便去了。吃完夜宵回来之后,徐霁阳说了句:“小心长胖。”
“长胖也不要你养。”吕诗妍捧着打包回来的肉串儿回嘴。
“我就想养你啊。”说完这话,男生脸都红了。
“美的吧。”女生微微抬高下巴。
说实话,他们这样的相处模式,还挺让人羡慕的。想起那个人,如果他说我胖,大概会用更高深的词句,语气应该是那种平静的,而我也断不敢回答这么暧昧的话。
天哪,我想什么呢,我和那人之间怎么可能发生这样的对话。
就这样,我这只单身狗,夹在这对虽然同是单身狗但时时刻刻相互散发着荷尔蒙气息的朋友之间,逛完了大半个大理城。
去双廊的那天,我们每个人五十块车费,和几个台湾游客坐在一辆面包车里,他们一路聊得很高兴。
吕诗妍在旁边用手机打字,说:“作为一个看台湾偶像剧长大的人,听到这种熟悉的腔调,真是亲切哇!”
对她说的这些我倒没有什么感觉,不过吕诗妍小心翼翼地把字打在手机上,不一会儿又删掉倒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几年前,在景之行车上,我的朋友常蔬颖也干过这样的事。
车子开到半路,马路上忽然蹦出来一个人拦住了我们的车子,迫使我们不得不紧急停车。
拦车的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拼命地对着车窗挥着手。
司机低声骂了一句,摇下车窗。
我们坐在靠后的位子,听到司机和对方在进行简单的沟通。
“发生什么事了?”徐霁阳问了句,显然不是问我和诗妍。
坐在最前面那排的台湾男生回过头,说:“前面那里好像出车祸了,我看到一个女人手上都是血,她在向司机求救。”
听到这话,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职业的敏感告诉我,女人冒着生命危险拦下我们的车,肯定事出有因,没准有需要急救的伤员。
自从上次的医疗事故之后,我就默默地在心里想,也许我以后再也不会从事医疗行业的工作了。
由于面包车车窗不能打开,等前面的男生拉开了车门,我才看到了翻倒在路上的车子。
鬼使神差地,我下了车快步走过去,如我料想的一样,现场有一名伤者,看上去出血情况已经非常严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路段比较偏远,没有看到救护车的踪影。
眼看伤者痛苦地蜷成一团,额头上全是汗,我又想起了最后那次麻醉手术病床上的那个瘦骨嶙峋的老人。我永远不能忘记老人那双充满求生渴望的眼睛。
眼前的这名男子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样子,情况和老人一样,危急万分,这里没有手术台,没有专业设备,但如果不采取急救措施的话,他随时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可是……
上次监视器里的图案不由得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那场失败的手术给我留下了挥之不去的痛苦和阴影,我对自己说镇定镇定,可是脑袋像要爆炸般,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
然而,在各种嘈杂的声音里,有一个声音跳出来,清晰地回响在我的耳朵里:“南江,你是一名医生,救人是你的天职。”
女人还在拼命地向司机求救。
这个时候,司机也不敢贸然答应帮忙救人,毕竟还有一车的人等着他安全送去目的地。
我到后来才知道他们是一对出来旅行的夫妻,车子与一辆大货车相撞,后者逃之夭夭,她的丈夫是为了保护她才受的重伤。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下去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立即向那个女人表明了我是医生的身份,女人欣喜若狂地朝我奔过来,连声说:“姑娘,求你救救他。”
我脱下自己的羊毛披肩:“他现在流血不止,我必须先给他做止血。”
女人用力地点头,泪水像打开的水龙头,打湿了脸上的伤痕。
我飞快地跑回车上,拿出自己的随身背包,里面带着一些感冒药和救急用的伤药,虽然分量不多,但这个时候正好能派上用场。
吕诗妍拉住我的背包,把我拉到一边:“南江,你要做什么?这事连司机都不肯管。在这种地方,咱们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不管能不能救得了他,我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我面前死去。”我挣脱她的手,“放心,这是我的选择,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连累你和徐霁阳的。”
吕诗妍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松开了手。
救人要紧。
这次我没有丝毫迟疑,再次走到那辆车前。马路上流了一摊血,男人已经无法睁开眼睛,似乎是昏迷了过去,没有人帮忙,我只能就地对其实施急救。
做完这一切之后,由于纱布不够,我把自己那条羊绒围巾缠在了他的伤口处,做了简单的包扎,男人的呼吸总算匀称了些,我说:“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不期而然地,身后响起了掌声,我一回头,发现全车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围在了我身后,还有一些过路人举着手机和相机。
而伤者的妻子索性跪在我面前的地上,我并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景,尴尬地想把她拉起来,可她固执地一下一下磕着头,说着“谢谢”。
司机也被这一幕感染了,叫了人过来,正准备把伤者抬上他的车,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了起来。
这一折腾,耽误了好几个小时,抵达双廊已经是下午。
我们找了一家饭店随便吃了点东西。
双廊不大,我用了不到十分钟,就找到了那家客栈,它有一个独立的院子,朝着洱海的方向,连着两幢两层楼的老木屋,在蓝天下,风景如画。
接待我们的是一个中年大叔,我没有和他提起景之行和穆文茵的名字,办了入住手续。
走在院子里,吕诗妍不无感慨地说:“能在这里开一家酒吧或者客栈,和相爱的人一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就这样终老一生,得有多幸福多浪漫啊。”
徐霁阳也是个实诚的boy,居然接过话茬儿说道:“必须是土豪才开得起吧,我听人说在这边开客栈的成本非常高,基本不赚钱。”
“你觉得大家都是为了赚钱而来吗?人家要的就是情怀。”吕诗妍明显有些不开心。
我听着他们的话,思绪早已经飘远。
穆文茵说过,景之行这个人看似疏冷,可骨子里都是自由和浪漫。
就连南陆也说,他是一个沉稳又浪漫的人。如今,我想,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了。
只是这浪漫与我没什么关系。
“南江,南江?”
“嗯?”
“你在想什么,我叫你好几声了呢?看上去心情很沉重的样子。”吕诗妍抱怨道。
“没什么,我有点累,想早点回房休息了。”
回到房间后,我连上Wi-Fi,一条微信消息不期然跳了出来:看到你救人的视频了,你很勇敢。
我的心几乎跳了出来。
因为发微信的那个人是弗拉哈迪。
那段时间,我得空看了一部叫《北方的纳努克》的纪录片,我把那人的名字改成了导演弗拉哈迪。
04
你在哪里看到的?我在心里斟酌了很久,回过去的却是简单的一句。
对方回了两个字:网络。
我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把这事传到网络上去了。
可是我很快想到另外一件事,他看到的只是文字还是有视频,如果是视频,会不会从视频的背景看出了我现在在大理,而且就住在他的客栈。于是连忙上网去查,还真的找到了一条视频。
这下好了,他这么聪明,肯定看出来了。
不如和他坦白吧,可是他也没有主动问起。于是,我又心存一点侥幸,万一他没看出来呢。
就在我纠结的时候,微信窗口上显示了一行字——对方正在输入。
我的心跳陡然加快,很快,一条语音消息跳了出来:“在外面注意安全,早点睡。”
“嗯,你也早点睡,晚安。”
据说,晚安的拼音拆开来是wan an——我爱你,爱你的意思,这样想时,我心中一片柔软。
原以为他不会回了,结果他发来一个小猫枕着月亮睡觉的动画表情。
这画风,也太不像他了。
他以前可是从来不发表情的。
那一晚,我到后半夜才辗转睡去。
第二天,吕诗妍一看到我就说:“南江,你昨天不是睡得挺早的吗?这熊猫眼是怎么回事儿啊?”
“这儿的床睡得有点不舒服。”
“床不舒服啊,不然我们今天换家客栈。”
“没事,不用麻烦了。”
我们吃完早餐,也没什么事情做,就和吕诗妍他们在双廊闲逛拍照,突然有个男人朝我们走过来,惊喜地对我说:“是你?”
“请问你是?”他戴着一顶鸭舌帽,穿得也很特立独行。我快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确定对他没什么印象。
他举了举自己的摄影器材:“我认识你,昨天在公路上救人的那个姑娘就是你吧,我还给你拍了一段视频呢。”
我心想难怪视频那么快就传播到网上去了,面上有点尴尬。
“出来旅游吗?”他问道。
“嗯。”
“住在哪?”
我正要说话,一旁的吕诗妍用手肘撞了我一下,我意会到她让我不要和陌生人讲太多。
“这么有意义的视频,你要存一份留个纪念吗?”他说,“不然你给个联系方式,我把视频发给你。”
“谢谢,不用了。”
男人是个健谈的人,被拒绝也没有露出丝毫不悦,他自我介绍说他叫小D,是个摄影师,现在更擅长拍纪录片。
可能由于我最近也在看一些纪录片的原因,所以对他没有什么坏印象。
但是当时我没有和他多聊,因为徐霁阳催促说,诗妍叫我过去。
“姑娘,你也住这家客栈啊,真巧。”下午回到客栈,我们又遇到了这个小D。
他非常自来熟地和我们打招呼。
“是啊。”
“晚上七点我们在这里烧烤,相请不如偶遇,你们一起来吧。”他居然做了一个很绅士的邀请的手势。
我能感觉到他的善意,但是顾及到吕诗妍和徐霁阳他们,正要婉拒,可是一向警惕的吕诗妍反而语气一改:“好啊,是烤羊肉吗?”
小D点头:“羊肉、牛肉还有鲜河虾什么的都有。”
吕诗妍说:“那我们带点啤酒过来。”
小D说:“不用,啤酒已经准备好了,管够。”
徐霁阳:“……”
我:“……”
果然,七点我们下楼,小D和一群人已经在楼下的河边支起了露天的烧烤摊。如他所说的,食材很新鲜,啤酒用箱装,大家很快就推杯换盏,其乐融融。也许是因为气氛太好,我们聊起了一些平常不会聊的话题。
小D的话也变得多了起来:“你们的梦想是什么?”
吕诗妍说:“我是个俗人,梦想就是怎么吃也不胖,顺带升职加薪迎娶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
徐霁阳看了一眼吕诗妍说:“我想做个厨子,每天都做好吃的给喜欢的人吃。”
小D起哄,过了一会儿他转向我:“你还没说?”
我本想说环游世界,但那一刻的气氛太闹腾了,说那样的话矫情,因此,我说出口的是:“我没有梦想。”
小D说:“那你总有点喜欢的东西吧。你喜欢什么?”
我认真地想了想,说:“看电影。”
小D从口袋里拿出烟盒,从里面摸出一支烟给自己点上,又把烟盒对着我,说:“来一根吗?”
“谢谢,我不抽烟。”我摆手。
他收回烟盒:“你不太像我认识的那些文艺青年。”
“我本来也不是。”
他突然笑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皮肤偏黑的原因,衬得牙齿雪白。
“说起电影也算有缘,我一直有个创意,就是关于电影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我下意识地问:“什么创意?”
“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可以组个团队拍一部旅行的纪实电影。”
这个想法太大胆了,我连忙摇头:“我不行的。”
“你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不行?”牛肉烤熟了,冒着热气和烟雾,小D的表情变模糊。
我想起几年前,在霍源家院子里,我也曾隔着烧烤的青白烟雾,看向那人。
第二天,我晨跑回来的时候,小D又出现在我面前,他依旧戴着那顶鸭舌帽,坐在大理的云朵下,痞痞地叼着一根烟,跟我讲摄影和胶片艺术,讲好莱坞,讲老电影,讲他的构思和设想。
一开始我只是默默地听着,觉得这个人真是一个话痨,一个浮夸的家伙。
在我看来真正能干实事的人,都是沉稳的、克制的、深不见底的。
可是与之矛盾的是,就在这个浮夸的家伙的讲述中,那些在景之行公寓里看过的影片不合时宜地跳进我的脑海里,像是沉睡在我心中的魔法,忽然被唤醒。
我竟然开始觉得,这个人的确有点意思。
小D似乎看穿了我,说:“我们相识也算一种缘分,不如一起干一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说:“Good idea! ”
在我的人生里,那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我与小D一拍即合,小D又说服了和他一起的小伙伴,还有我在沿途认识的几个朋友。我们组了一个小小的团队,毅然去了西藏。
在路上,我们做了简单的分工,小D和我是导演,由于我以前在戏剧社有过写剧本的经验,所以我又兼任编剧和主演,至于其他演员除了和我们一路的徐霁阳和吕诗妍,多半是后来路途中认识的人。
05
不久后,小D得知我在找一个能够根治哮喘的藏医,一边沿路帮我打听,还说要把这个场景拍进我们的电影。
有好心的路人建议我们去藏医院问问。
但是我们手上除了这张纸和根治哮喘的信息之外,并没有别的线索,再加上语言不通,寻找起来,如同大海捞针。
不过,一路上遇到的藏民都还淳朴热情。先后寻访了几个藏医院未果之后,我的心情有点沮丧,跟小D说:“因为我的事,连累了大家跟我一起奔波,我实在过意不去。不然明天我们大家先分头走。”
小D不悦地皱眉:“你说这话我就不高兴了,现在你不是一个人,我们是一个team,咱得有点团队精神对不对!”
第二天,我们准备去布达拉宫取景的时候,小D兴冲冲地告诉我,说他从一位藏医院院长那里得知,在昌都市蔡雅县的一个地方住着这么一位老藏医,大家都叫他阿克巴桑。巴桑是他的姓,而“阿克”是藏语对尊者的称谓。
他说有不少人不惜长途跋涉花上几千元路费来找阿克巴桑看病。
他的话让我重新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二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我们从拉萨抵达蔡雅县。
在车上的时候,小D问我:“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要找的人不是他,你还会找下去吗?”
我摇头:“我不知道。”
小D没有再问什么,可是我却无法平静。
我想知道曾经的他是带着怎样的心理走了这么远的路程,来为我寻药,只为寻药。
这个叫蔡雅县的地方,群山环绕,交通闭塞,比我想象的还要贫困,
我们下车后走了很长一段距离的山路,一路上能看到放牧的藏民,他们几乎都晒得很黑,年轻一点的女人脸上浮着两朵高原红。
那是一个小木屋,在屋外的小院里,可以看到几个村民在聊天。
我和小D走进去。
屋里的墙上挂了很多人体经脉、内脏、穴位的分布图和藏医治疗器械的唐卡图,还有一些草药标本。
并没有看到院长说的老藏医,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藏族服饰,一直在忙着给大家施针布药。
我们原想找村民打听一下,奈何语言不通,我们做的手势他们也看不懂。
还是那个中年人走过来,他会一点简单的汉语,我们根据他的手势和不标准的汉语拼拼凑凑才知道他叫达瓦多吉,阿克巴桑是他的师父,喜爱诗歌与酒,医术精湛,半年前已经去世了。
我拿着那张写着藏文诗的纸,站在海拔三千多米的蓝天下,想着,我来迟了。
达瓦多吉帮我们翻译了我一直随身携带的那张纸上的藏文,确定是他师父的字迹,写的是一句仓央嘉措的诗: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我想起很久以前,我拿着这张纸问过景之行,他和我说是“盼君早日康复”的意思。
他没有说实话。他终究是,怕我误会什么。
我背过身去,也许是风太大,灰尘吹进了我的眼睛,让我想要流泪。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我没有想到这里竟然会有信号,拿出手机看也没看就划了接听,景之行暌违已久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南江,到哪了?”
我抬起左手无声却又用力地擦了擦眼泪,让自己平静下来,笑嘻嘻地回道:“一个对我来说很特别的地方。”
“过两天就中秋了,我这里有不少月饼,你回来的话,拿几盒去吃。”他的声音依然淡淡的。
我抬头看了看,原来中秋将近,可是这儿的夜幕还迟迟没有拉下来,高原的天空没有半轮月亮的踪迹,只有旷野的风,在耳边,吹啊吹。
枝头上的叶子一片片被风摇落下来,有的打着旋飘在空中,这些树枝很快就会变得光秃秃的,如同我此刻的心情,一片萧瑟。
然而,我面上依旧强颜欢笑,对着手机回道:“我不回来了,提前祝Professor景节日快乐。”
既然你这么怕我误会你什么,可不可以不要对我好,不要再给我一丝希望,让我彻底死心。
那一晚,在回程的车上,我看到了一轮当空明月,小D问我:“南江,接下来想去哪?”
我想了想,说:“我想去看看沙漠。”
景之行曾经在课堂上和我们讲过他看到的沙漠美景,说它震慑人心的奇异力量,能让每一个人都感慨人生得失的微不足道。
我心向往之。
我们选择的是新疆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听说它在维吾尔语中的意思为“走得进,出不来”。
我们抵达红白山正好是秋天,和田河的秋色无限延绵,两岸的胡杨在阳光下泛着浓厚的金黄,远远看去就像一条黄金丝带缠绕着大地,从远方的天际延伸过来,又蜿蜒到天的另一个尽头消逝。
胡杨是一种拥有三千年情怀的树,语文课本里说,它生而一千年不死,死而一千年不倒,倒而一千年不腐。
离开那天,我在胡杨林里蹲了很久,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在树上刻了一个字母——J。
你看,我们都没有千年的身体和容颜,然而爱一个人,不死不灭,是心中种了一棵胡杨树。
那天晚上小D找我长聊,他说:“南江,我们的电影里缺一个男主角。”
我说:“是哦。”
小D说:“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我说:“好啊。”
他介绍的人叫周缈。
周缈真的是个演员,他上过不少综艺节目,也演过电影配角,不红,不过他也不在意。
接触过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他不红也是有理由的,因为他这个人不仅有洁癖,性格也怪。
我们第一次见面,他穿着一件探路者的蓝色冲锋衣,戴着墨镜,像从海报里走出来的人。
他身上有一种自己独有的气质,不同于景之行的疏冷,也不似霍源的精致。
06
我和周缈真正熟起来,是后来的事了。
那是在新疆的市集上,和我们一起的一个姑娘说想买个银手镯,进了一家卖首饰和银器的小店,店家是个中年男人,很热情地招呼了我们,一个女人从帘子后面走出来,与他相视而笑,见我手上戴着一串手珠,就问是哪里买的。
我说,朋友送的。
她问我可不可以拿下来给她看看。
这串珠子我戴了很久,它对我的意义太过重大,平时不管是睡觉还是洗澡,都没有摘下过它。可是看着她殷切的目光,又觉得不忍拒绝。
我想了想,还是摘下来放在了柜台上。
她把珠子拿起来掂了掂,又举到灯光下,颇有几分认真地研究起来。
我想问一声:“有什么问题吗?”
恰好这时,女生选了两款银镯,一一举到我面前,问:“南江,你觉得哪款更好看?”
我认真地看了一眼,一个粗一些,上面雕着精致的花纹,另外一个却小巧精致些,便说:“各有特色,都挺不错的。”
不过一句话的工夫,一回头,发现刚刚那个女人不见了,与之一起不见的还有景之行送我的那串藏传手珠。
我的脑袋里轰然一声,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是,跑过去用力掀开那块老印花帘子,帘子后面有一条小街,街上行人寥寥无几,一眼就能看清。
同来的女生问:“南江,怎么了?”
“我的手珠被偷了。”我从嗓子里发出喑哑的声音。
女生放下银手镯:“你别急,在哪里被偷的?”
我不说话,放下布帘,走到店主面前:“刚刚那个女人是谁?”
“和你们一样,是进店的顾客。”店主脸色如常,并没有什么异样。
“你说谎,她进来的时候,我明明看到你对她笑了。”
兴许是我的眼神有些咄咄逼人,男人也不悦地加大了声音:“小姑娘,我是开店的,微笑是我们对每个顾客的标配。”
同伴见我们之间气氛不对,这么下去,指不定出事,就拉着我说:“她拿走你的手珠肯定走不远,我们出去找找看。”
我再次拨开了那个印花布帘子。
女生说:“她会不会混进集市里去了?”
新疆的集市规模很小,有在地上铺一层油纸卖手工艺品的维吾尔族艺人,也有用推车卖水果的大妈,买卖物品与其他地方也是大致相当,不同的是这里不论男女头上都戴着一顶毡帽,
我在街上寻找了很久,这条街上戴手珠的人有不少,可是没有我的那一串。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栈,却发现一个瘦长的身影坐在台阶上,夕阳西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和落寞,是周缈。
他看到我,忽然站起来,一拳朝我的脸砸过来。
我以为他要打我,本来丢了东西正窝着一肚子气没处撒,没好气地对他喊道:“你疯了?”
结果他的拳头在我眼前几厘米处定下来,向下的手心微微一松,一串棕白相间的珠子长长地垂下来,悬在他的手上,折射着灯光,熠熠生辉:“这是你的?”
“它……它怎么在你这里?”我一时之间激动得语无伦次。
“这到底是不是你的?”他又重复了一遍。
“是。”
他递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以后收好点,再被人偷了,我可不会这么碰巧帮你夺回来。”
“这个……很贵重吗?”
他白了我一眼:“你自己的东西你不知道?”
我摇头,想起那人把它滑进我手上的时候淡淡的表情,说戴着能镇心安神,对我的病有些好处。
“这应该是一串年代久远的金丝老砗渠,一个砗渠只有非常少的一部分能产出金色,所以金丝砗碟是顶级的砗渠,它是古代造山运动产生的海螺化石尾端部位切磨成珠,每块化石,仅能磨一颗砗渠,产量稀少,所以这东西值钱。”
我猜想过这并不是一串普通的珠子,但我不知道它会如周缈说的那样珍贵,难怪那个女人一看到它就移不开眼睛。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我有一位亲戚家里就是开古玩店的,我经常去他店里,如果你去北城,可以打听一个叫‘故人来’的古玩店,老板叫温故,报我的名字可以打折。”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周缈。”我把手珠重新戴在手上,向他道谢,“没想到你人挺好的。”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好人卡麻烦你发给别人。”
“……”
因为手珠事件,我和周缈渐渐熟络起来。
我们常常坐在一块探讨宇宙奥妙和人生真谛,我问他:“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不是好人?”
他说:“因为做好人容易被人歌功讼德,是件顶麻烦的事。”
我:“……”
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谈到了感情,周缈问我:“南江,你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
我说:“爱一个人大概是想和他并肩,没有他,走得再远都觉得自己像浮萍一样,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他翻了一个十分“综艺”的白眼:“你说的那是亲情。爱情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成天腻在一起,一句话都不说也不尴尬。”
“你说的那是友情。”我也想学着他的样子翻白眼,但是火候差了很多。
他忽然切换成一脸深情:“那你知道被爱是什么感觉吗?”
我:“什么感觉?”
“要不我……”他的脸突然凑过来,他有着深深的双眼皮,看你的时候,会让你有种错觉,觉得他对你有爱意。
我伸手制止他靠近:“周缈,我的一生看得见来路,看不见归途。”
周缈笑了:“如果你愿意,我便是你的归途,如果你不甘,我便陪你在路上。”
你看,这世上并不是没有人爱我珍惜我,只是都不是我渴望的那一个,是我爱的人错了吗?
不,是渴望错了。
我曾说过,我喜欢《蓝莓之夜》里杰里米对伊丽莎白说:“每一串钥匙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可是他还说,“比方说这串钥匙,这对情侣以为自己能相伴到老,但最终却没能走到一起。”后来伊丽莎白选择了离开纽约,开始了自己的旅行,走的时候她留下了那串有故事的钥匙。
我也留下了那人给我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