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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迟迟,棘城暮晚,慕容的京师却依然热闹非凡,烟雨万家。
大棘城,乃是昔日三皇五帝中颛顼皇帝之墟,地处辽水之滨,水陆通瞿,乃是燕地最重要的通都大邑之一,自从多年前国君慕容廆建牙于此,慕容便在辽水扎下了根,有了进退之据,迭荡之基,俨然与段国、宇文齐名。而国君慕容廆更是大君作风,礼贤下士,对逃难到此的中原士庶礼待有加,也正因为如此,一时之间,中原逃避战乱的流民纷纷涌入慕容,就连士族大家的子弟、有志之士无不归属,带来了中原丰硕的文化与耕作技术,使得慕容的实力大增,慕容廆广积阴德,其雄才伟略、文治武功,自此可见一斑。
这一日,太极殿钟鼓齐鸣,国君慕容廆临轩,燕集群臣,登朝对事。
这慕容的王制竟与中原一样,两班文武肃立威仪,慕容廆头垂衰冕,身着紫袍玉带,俯视群伦,仔细一看,不是当年凌重九和慕容焉救下的那个老仆是谁?但如今的他一身王者之气,威加四海,哪里是个仆人?
只此功夫,殿下有人禀报,夫余国国君派来使者,正于阙下求觐。
夫余国位于慕容东北,也是北方的大国,位于玄菟郡之北千余里,南接鲜卑,北有弱水,地方二千里,户八万,有城邑宫室,地宜五谷。这个国家以前曾与慕容交战,被慕容廆几乎灭其朝室。夫余人向来强勇,贵壮贱老,而且如今的国君古秽王最尚武力,颇不安分,这次两国正为了边疆一个叫风陌的地方来回争夺,俱不退让,相持不下,古秽王派使节前来,显然是为了五十里风陌,但却很难让人相信是为了议和。
果然,当慕容廆命黄门间使传宣,阙下上来一个外臣,身穿锦罽,腰饰金银,威武倨傲,竟然入朝不趋,而他的身后,也跟着六名健壮武士,冠插雉尾,颈间缀饰野猪牙,身穿铠甲,腰束虎皮带,上面镶了镀金青铜饰牌和镂有虎形浮雕的青铜带銙,显然是尚武得很。另外,在这六人手上,都捧着一柄长剑,打造得非常精美,一看便知是上好的蟠钢铸就,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那为首的到了殿上,须发皆动,并不下拜,只遥遥一揖,算是见过了礼,道:“夫余国外臣盘罗加哲见过大王,大王顺安。”
四下臣公见七人并不不拜,纷纷脸现瘟色,慕容廆却湛然不动,了无颜色。
寺人常侍主管顺觉见状,拿捏着女人般的嗓子质问道:“你们七个外臣,既称觐见,为何入朝不趋,对我国君无礼?”
盘罗加哲目不斜视,并不看顺觉一眼,朗声说道:“外臣临行前我国国君有命,我到即如国君亲至,试问国君相见,平起平坐,怎么能趋跪地上,损坏王尊!”
顺觉闻言大怔,不知该如何应答,无法作主地望向慕容廆。
慕容廆依然神气无变,只举止自若四下扫了众人一眼。
班中忽出一个,但见身材威武,气魄非凡,正在壮年,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慕容廆的大公子,慕容的右贤王兼鹰扬大将军慕容翰。
慕容翰虎目含威,棱棱卓朗地扫了七人一眼,向慕容廆先行一礼,正声转问盘罗加哲道:“你家国君说你到就如同他亲自到,此话大有问题。”
盘罗加哲见是慕容翰,早听过他的盛名,神色一庄道:“有何问题?”
慕容翰道:“自古君臣有别,如同霄壌,判若云泥,你家大王说如他亲来,但并非真是他自己前来,阁下身为古秽王臣子,在我太极殿上,口称外臣,入朝不趋,分明是自高身份,与你家国君古秽王平起平坐,请问阁下这种大逆不道之举,与乱臣贼子何异?”
慕容翰言毕,哼了一声,竟再不理他,拂袖归班。但这番话不啻肆言极骂,说得盘罗加哲浑身一颤,脸色大变,伫立久之,不知所措。
慕容廆昔年曾冒犯过夫余国,如今更不想因为一片五十里大的地方和夫余结仇,当下摆了摆手,道:“左贤王不得无礼,盘罗加哲是本王贵客,不容待慢,今日前来定是为了风陌而来,此事关乎两国战和,寡人就同盘罗加哲开诚竟一日之谈,内侍赐座!”
顺觉闻言,急忙应命取座,不料那盘罗加哲却被慕容廆的话又撑起了胆量,摆手说道:“赐座就不必了!我们大王派外臣前来,正是为了解决风陌之事,大王您与我国国君都是上天之子,区区五十里沃川,自当一言而决,所以今日外臣特捧来六柄长剑,愿与贵国武士当殿试剑。也请贵国选取六柄国中最锋利的兵器,派六人拿着与我身后这六个剑客挥剑一试,若是贵国能有任何一人能砍断我六柄剑中的任意一柄,我国国君愿意将风陌拱手相让,决不反悔!”
“好狂妄的口气,欺人太甚!”
“区区夫余,难道真当我慕容无利剑么?”
“夫余偏远之国,不但入朝不趋,更是剑履上殿,礼当杀之!”
“大殿乃国中庄严圣地,岂容刀剑玷污!”
文武众臣议论纷纷,竞相指责,盘罗加哲脸带不屑,似是认定了慕容没有锋利的兵器。事实上,慕容的武库确实少有利器,一是因为没有中原上乘的冶炼技术,二来这几年尚算无事,兵器很少更新。慕容廆对外以议和为主,更将国内钱粮用于安置流民,而这也正是慕容高速发展的原因。
但今日之事,已不是区区一个风陌那么简单,若是不应了盘罗加哲,显然是有损国威,但若是应了而又不能成功的话,对慕容来说,更是一种侮辱。这时,大将军皇甫真脱列而出,躬身道:“大王,微臣不才,愿意挥剑折煞这狂人的威风,只要大王赐臣利剑,定不辱命!”言毕,俯伏待命。
其他臣公也纷纷拜伏,请慕容廆赐剑一击。
慕容廆见群情汹涌,当即拂袖而起,揽衣踯躅,道:“既然诸位都要挥剑,也无不可。但我慕容向来以仁义服天下,而非用剑,但古秽王最尚武力,倚重利器,本王今日就破例一回,由辅军大将军皇甫真当殿挥剑,内侍到武库伺候长剑!”
几名内侍应命一声,在武库剑鉴、顺觉两人的带领之下,前去取剑,须臾六侍燕行捧剑而回,手中俱捧了一柄长剑,长跪将剑奉举头顶。
慕容廆微微颔首,皇甫真望夫余七人冷笑一声,当即“啪”地取过第一柄长剑,向慕容廆告过拔剑之罪,“呛啷”一声,一道寒光闪烁、轻轻摇曳的光华陡地出现,定成一道青锋,沉沉湛湛,涣若秋水,皇甫真神姿峰颍,直指盘罗加哲。
长剑一出,四下皆叹!
好一柄锋利的三尺青锋!
皇甫真弹剑道:“此剑乃是我武库中的‘鼎甲剑’,神工所铸,锋利无比,阁下是自己来,还是要人代替?”
盘罗加哲神色闲畅,毫不为意,道:“我方六人,贵国只有你一人么?”
皇甫真不屑一顾地道:“区区试剑,不同杀场斩将夺旗,在下一人一剑足矣!”
群臣闻言,纷纷喝彩。
盘罗加哲道了声好,转首一摆头,早有一名夫余武士挟剑上前,先向慕容廆一抱拳,迳自立在了皇甫真对面,缓缓地抽出了手中长剑,但见殿中如同打了一道闪电,青朦朦的光华缓缓逸出鞘外,寒气迫人,剑上蟠龙列行而出,令人触目惊心,众臣暗自倒吸了口冷气,慕容廆一看,知此剑乃是上品,不仅暗暗担心。
皇甫真先是一惊,急忙定了心神,大叱一声,挥剑便上,并不直接与这武士相撞,挥剑时只用提、掣、划、卸等招数,由此也看得出,皇甫真已暗暗担心,知自己的剑虽利,但对方的剑却分明更佳!他可不敢一出手便与对方猛砍,到时若是自己的剑一招就被砍断,那折辱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而是整个慕容。所以,他只能用精妙绝伦剑招轻轻去试,结果一旦相触,“锵!”地一声,‘鼎甲剑’顿时被轻轻砍了一个豁口,皇甫真大惊之下,急忙掣剑后掠,方逃过折剑之辱。
四下会剑术的人无不震惊,慕容廆暗自一颤。
这夫余武士的剑术并不是很高明,但他的剑却锋利得很,这一点殿内文武都有目共睹。但既然是专门比试兵器,自然不能用精妙的招数伤人,而且在自己国家大殿上流血五步,实为不祥,皇甫真剑术这几年高明了不知多少,但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之下,也不禁缚手拂脚,无法全力施展。
盘罗加哲一阵得意轻笑,看得皇甫真无名火起,剑眉微微一轩,重新挥剑迎上。这一回,他不再用剑与这夫余武士正面接触,只用精妙剑术与只缠斗,这夫余武士如何是他的对手,一场下来,早已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直累得浑身无力,最后被皇甫真用剑脊拍中他的剑脊,那人哇呀一声,长剑陡地出手,“锵”地一声掉到了一丈之外。
这回倒是让盘罗加哲吓了一跳,还以为那武士不济,暗哼一声,立刻又派了两个一起上来,这回夫余国是二打一,手中都执了一样的长剑,皇甫真有了上回的经验,大为放心,立刻施展开上乘剑术,卷起一团森寒光华,涌身猛攻。众人耳中但闻一阵铿锵之声,因为那皇甫真挥剑太快,仅以剑脊击对方的剑脊,但在外人眼里,若是修为不高,还以为他真是与几个夫余武士真刀真剑地对砍,竟然蒙了盘罗加哲一时。结果,这两个人反而不如第一个武士支持的时间久,只二十几招,就被震掉长剑,击倒于地,但皇甫真拿捏得很准,所以这两人都未受到皮肉之伤。
四下文武见状,不禁连连喝彩,慕容廆也拂髯点头。
这时,对方还有三个人未上,那盘罗加哲似乎没有意料到慕容的剑竟然没被自己的兵器砍断,正要派另外三个一起上,其中一个退下的武士突然伏在他的耳边嘀咕几句,那盘罗加哲闻言,顿时眉锋急皱,脸色转沉,忽焉踱了几步,向慕容廆一抱拳道:“大王,我盘罗加哲远在夫余,也曾听说过大王胸怀坦荡,今日怎么用计欺负我们夫余?”
慕容廆暗自一凛,口中却道:“你此话怎讲?”
盘罗加哲指着皇甫真道:“皇甫将军剑术外臣佩服得很,但我们事先说好了是比试兵器,不是比试武功,他用诡计赢了我三名武士,却为何不肯正面斩断我夫余的利剑,难道慕容真的无利剑么?”
“这……”慕容廆怕的就是这点,他何尝不知自己的剑不如夫余,是以当即语塞。
盘罗加哲哼了一声,正待得寸进尺,正在这时,殿外紫宸门下一黄门官上殿启奏,说阙下有位白衣使君,自称师辩先生,入宫觐见。
殿中有江湖阅历的人听到“师辩”二字,无不愕然惊住,意极讶异。这也难怪,师辩先生号称‘白羽神剑’,素着白衣,其大名早已传遍中原,是位少现于世的烟霞高人,不入江湖已久,不料今日却来到京师,更直诣太极殿。盘罗加哲却不知谁是师辩先生,当然气愤无故冒出个人打断比剑,暗哼一声。那慕容廆却似与师辩先生早已熟稔,正要退朝私见,但忽然心中一动,心道今日夫余之事正是棘手,何不让师辩先生入殿一助。
一念及此,慕容廆当即命黄门间使宣他进殿。未几,殿下脚步声起,千百众臣臣纷纷瞩目,随着那蹇蹇有韵的足音渐渐行近,殿下忽入一人,但见此人身材颀长,面目清癯,凤眼疏朗,颌下嘴上几缕飘髯随风舞动,冉冉徐徐,看年纪顶多四十多岁,眉宇之间尽是一派清古之气,隐隐一股超然之态,凡是看见的无不受到感染,作尘外想。此人身着一袭白色衣袍,头戴白纶巾,足登踏云鞋,身后纤髾飘飞若双蝶棚棚对舞,灼然玉举,高朗疏率,令人惊叹。
四下早闻其名,未见其人的人不禁都暗暗惊叹,面色微变。
不错,这就是名震天下的师辩先生了,天下都说他是“白羽神剑”,一套“揭谛剑法”独步一时,天下几乎无人可与抗手,今日一见,果然清畅似达,明慧若神。
师辩先生向来出入烟霞,今日为何突然造访?这个不久便知。这时只见他长身微微稽首,口吐清声如同鹤鸣,朗朗地道:“庶人师辩,今日不揣冒昧,登殿打扰,实在罪甚,不礼之处,望乞见谅!”
此人虽然也是入朝不趋,但四下臣公并未有盘罗加哲那么大的反应,所有的人都暗自认为这人有资格如此,而且慕容廆颇尚汉人的玄学,这等玄清之士,正应礼待有加,并不殊异。
慕容廆起身轻轻摆手,道:“先生不必多礼,先生名播海内,远近所知,今日前来,正要当面一叙,但却是来得不巧,殿上正有夫余国的武士捧剑试锋,先生何妨一观,来人赐座!”
师辩先生入殿时早已看见,他与慕容廆早就熟稔,本该在私下对晤,今日特意宣自己入殿,分明是有意让自己援手。当下他心中意会,一抱拳道:“殿上拔剑,于国不祥,天下诸国,无不以此为禁。违者虽不当人头落地,但剑绝不能全身而出,今日试为大王观之……”一言未毕,早头也不回地轻轻向背后拂了一回大袖,潇潇洒洒如同挥尘,但只此一挥,三丈之外的六名武士陡感一阵窒息,念未及转定,手中不觉俱是一震,众人顿闻“锵”地一声惊鸣,待风过后,众人一看,那六名夫余武士手中锋利无比的长剑,竟然俱从中间齐唰唰地自中间处一起斩断,上半截早坠了一地,所有的人不禁神情猛震,盘罗加哲则暗暗一骇,目瞪口呆。
所有的剑只此一挥,而且只有一个声音,还是金铁交鸣的声音!
好精深觉湛的修为,说他的真气能伏石饮羽,绝不为过!
六名武士瞠目结舌,瞪着手中长剑直发愣。
师辩先生抱拳一揖,道了声“既有不便,那就容后再谒,草民告退了!”言毕,迳自振衣转身,飘然出殿,直到他走后,遥遥听到殿内六个夫余武士掷剑于地,和那盘罗加哲砰然跪地,口呼大王,紧接着是满朝文武轰然跪地,亦山呼大王。殿外,一袭白影湛无异色,飘然出了紫宸门下……
※※※
酉牌时分,王宫大内,一片沉穆。
内书房中,灯火通明,一张七宝象牙高簟上,横臣一几,两人对晤。
这是王宫大内的御用书房,两面梨木书案,累陈卷轴,中间置有一书案,陈置文房四宝,书卷简册,北面陈置一博山香炉,宝色内含,澹澹穆穆,微馨隐跃,后面是十二扇云母屏风,屏风上化的尽是慕容的山河地理,观这无不一眼目其全形。那书案上镶嵌孔雀石,其上陈列的都上好的笔墨纸砚,笔是紫毫、青毫笔,墨是螺形的螺子墨,纸是名满天下的子邑纸,砚是形状自然的石砚,俱是中原名品,由此足见慕容汉化之深。
对坐的两人一个是国君慕容廆,一个是‘白羽神剑’师辩先生。
师辩神姿高彻,自然一种风尘外物,轻舒地道:“今日冒昧打扰,罪甚!”
慕容廆道:“先生太客气了,今日若非先生出手,本王实在难以令夫余使者折腰,倒是先生,此行周游不知到了何地?”
师辩抱拳,轻轻地道:“怡然之士,本当身止心止,身行心行,山阿水滨,一瓢一笠而已。但在下依然尘缘未尽,行到了紫蒙川。”
“紫蒙川?”慕容廆心中不由暗暗一震,脸现讶异地道:“先生去了宇文的国都?”
师辩点了点头,捻髯徐道:“不但优游京邑,更去拜访了国君悉独官,和‘北月刀尊’宇文形胜在大内的芦雪宫之巅竟一日之战。”
慕容廆益惊地道:“是那悉独官故意为难先生么?”
师辩先生摇头道:“悉独官从不知我为大王三公子元真的授业恩师,况且我当年曾救他一命,他如何会为难我……”一言及此,师辩脸色一庄,似有重要的话要说,最后终于隐忍下去,一顿复道:“即便那悉独官知道了此事,也未必会对我如何。”
慕容廆脸上掠过诧异之色,不解地道:“先生……先生此话何意?”
师辩急忙一抱拳道:“大王,草民却是有件大事,事关慕容基业,不容有失,今日前来,只望大望在京师棘城找一个人。”
慕容廆被他的口气吓了一跳,但对方不说,自是暂不相告,也不便追问,道:“听先生口气,莫非此事与我元真孩儿有关,不知先生要找什么人?”
“一个叫墨瞻秋的中原剑客,此人如今就在京城,至关重要。”
“墨瞻秋?”慕容廆拧眉沉吟片晌,终无所得。
“元真如今身在何地?”
慕容廆缓缓转回,道:“这孩子去了晋国会见百济国的秘使,只带了慕容一、二、三三个兄弟,本王这几日都未有四人消息,正在发愁,深恐他受崔毖之害,那里可是在这个枭雄的地盘,而且元真素来不谙江湖中事,少有阅历……”说着说着,这位老人家脸现忧郁之色,爱儿之心,令人同情。
师辩先生却全不以为暗,只点了点头,当即起身,躬身道:“大王,请恕草民师门尚有些要事,趋待处理,不便久留,也正好南下,接应元真一回,我这就告辞了。”
慕容廆没想到他来去如此匆忙,量有要事,另外也很担心慕容元真的安危,遂不再强留,只约卜期再会,师辩先生飘然出宫,不知所踪……
※※※
却说宗政辅六人来到码头,突然发现自己的四个武士都不见了,颇感意外。他们急忙挟了一个艄夫驾船离开,那艄夫气他不过,只得放船纵棹,摇浆东行。谁知船到半途,那艄夫突然跳到水中,一个猛子扎出老远,回头骂道:“六只大王八,老子正在修船底破洞,你们硬要拉我驾船,老子索性把船给你好了,让你们六只龟儿子过江,学学爬水。”
这下可把六人吓坏,他们都不谙水性,如今身在湖中,要游到任何一岸除非是淹死,非翻肚儿不可。这时,那舱底果然冒上一层水来,世子钊急得直想哭,叫道:“船夫快回来,回来重重有赏,我有金子!”
那艄父袅水摇了摇头,道:“我不回去,这船都破了,我回去了也不能驾,我知道你有金子,但你死了金子还不都是我的。”
世子钊气得一顿好骂,但那蛸夫就是在原地踩水,作观望之状地瞪着他们,看他们如何淹死。这下六人都惊破了胆,如今连宗政辅也毫无办法,你别看他在红叶山庄嚣张得很,但在水里还真是个生手。这时的他也顿时失去了宗师的威严,极尽温柔地和声细气道:“兄台,我们六个都是贵庄的上宾,你快去为我们取一艘船如何,否则我们淹死了你也不好受的,是么?”
那艄夫瞪大了眼睛看了他们一回,突然指着世子钊道:“你骗人,刚才我还听到他在骂我们庄主呢,我才不上当呢。”
六人闻言都不禁大怒,但又实在拿他没办法。正在此时,东面突然驶回一艘小船,那宗政辅一见,顿时大喜,陡然提起世子钊凌空跃起,点足将要落下时扔下一片木板。稍一借足,如此连续三次终于嗖地飞跃上了那艘小船,立刻命船上艄夫往回划去救那四名武士,但他们一个不留神,这个艄夫也达到水中那艄夫口哨暗号,竟也“砰”地一声跳入湖中,独自游走。两人跌足大恨,他们都从来没有执过浆,如何能驾此舟,结果费了好大的力气划到那四人处,却已被淹死了两个,只剩下两个也将近没气儿了。
四人花了很大功夫才划上了岸,那世子钊又休息半晌,方才上马向北追去……
再说慕容元真与崔韵儿,两人行了一天,申牌时分行到一处山路。因为山路崎岖迂回,实在不适行马,结果慕容元真弃马而行,崔韵儿实在无奈,只好心有不忍地放弃那匹温顺的坐骑,只取过干粮与水袋,急忙去追慕容元真,怨道:“慕容公子,我和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偷我东西,你还我好么?”
慕容元真冷冷一笑,道:“我不但对你无仇,还有恩呢,你实在应该感激我。”
崔韵儿被他的无理激得直哭,她一生恐怕也不如今日一天走的路边多,又是骑马又是爬山的,如今她浑身酸痛,四肢乏力,但这都是其次。她最担心的乃是他父亲的那封密函,她垂泪道:“慕容不公子你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突然变成了不讲理的人,你偷了我爹的信,怎么说对我有恩?”
慕容元真心中不忍,剑眉一剔,故作冷淡地道:“要你和我走难道真的如此令你为难?”
崔韵儿不知他这话何意,拭泪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走?”
慕容元真道:“但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的父亲背叛了你,你还会如此为他死心踏地么?”
崔韵儿奇怪地仰起娇靥,道:“你在说什么,我爹怎么会背叛我呢?你不要挑拨离间,我是不会相信你的。”
慕容元真叹了口气,道:“难道我在你心里真的如此龌龊不堪么?”
崔韵儿益加不知他在说什么,抹泪皱了皱眉道:“你怎么突然说你自己,你昨天还是个好人,但今天怎么办变了?”
慕容元真道:“如果我要你在我和你父亲中间选择,你会选谁?”
崔韵儿默然半晌,不知如何回答惊恐地为难道:“你和我爹又不在一块,我为什么要选呢?”
慕容元真心中难受,原来在她的心里,昨天的自己只是个好人。他突然仰天苦笑,星目神光暴射地怒声道:“既然在你心里我是个坏人,那你有本事就找我好了……”一言及此,他倏然纵身而起,不再停留,飘身消失在了前面的树林中。
崔韵儿不知所措地望着他的背影,她知道他在为自己发怒,当下她叹了一声也追了过去。这时,天光已渐渐变暗,幽深空旷的山林中不时有几声不知名的鸟叫,崔韵儿蓦地芳心大乱,她这时没由来地想起自己两次被抓的经历,顿时浑身颤抖,急忙往前跑,过不多时,她突然发现前面有人声,当下急急向那方向走去,片刻之间,她发现前面似乎有人说话,走近一看,原来这林中正有四个人,其中三个俱是身着紫衣,手提曲柄长剑,看年纪当在三、四十岁,都是精烁的中年人。他们一个特高,一个特矮,一个特胖,但样貌尚算可以。
这时,他们正围着一个样貌颇似六十来岁、身着玄衣的矮胖老者理论,不知在说些什么。但从衣饰上来看,那三个紫衣人显然是一伙的,但实际上,不是他们围住胖老头不放,而是那玄衣胖老者拦住他们三个,这老头面目倒还慈祥,头大得象个冬瓜,冬瓜下面还有一把胡子,长不满七尺,腰带几围,颓然自放,竟然胖的很。这时,几人突然见有个美极的少女倏然出现,都吃了一惊,但马上转为高兴,那玄衣胖老者更是上前拉住崔韵儿,却把她吓了一跳,急忙甩脱,后退几步,警戒地道:“老伯,你……你干什么拉我,我不认识你。”
那老者也陡觉自己唐突,不好意思地搔回头皮,尽量柔声细气地笑道:“小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们正有件事相持不下,你来了正好给我们评评理。”谁知他愈是如此,愈加鬼气森森的,吓得崔韵儿又退一步。
“我?”崔韵儿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道:“我没你们大,怎么能评理呢,我还要赶路呢。”言毕,她就要走开。但那老者和三个紫衣人一起拦住她,一个高紫衣人道:“小姑娘,路什么时候都能赶,但我们的理却一定要今天评完,你就听完后再走吧?”
崔韵儿还以为他们四个不是好人,顿时惨然失色地道:“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你们找个大人评好了。”
那四人见她硬是要走,那玄衣胖老头突然叹一回气,道:“小姑娘,算老夫求你了,只要你答应帮老夫一把,我就立刻传你几手绝技。”
“帮你一把?应该是帮我们双方才对。”那矮紫衣人道。
崔韵儿看他们实在诚恳,不似在故意说假,尤其是那个玄衣胖老头看似可怜,当下便动了恻隐之心。咬唇下定了决心,道:“那好吧,你们倒说说为什么要我评理?”
那高个紫衣人冷啻道:“我们三兄弟乃是高句丽国‘紫柳剑派’的三位长老,我是高长老,那另外两兄弟是矮长老和胖长老,这说起来你们这些山野村夫也不知道,不说也罢。”
崔韵儿丝毫不知他在说自己无知,点了点头,但突然想到一件事,急忙问道:“但……你们都不老啊,怎么叫长老?”
三人闻言差点气结,他们四个相互看了一眼,暗道修矣。这小姑娘连什么是长老都不知道,怕是越评越糟,但事到如今,他们已磨菇了半晌,深山老林的,有个小姑娘总比没有人的好。当下,那矮长老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原来,今日他们三个赌了回钱,之后从此经过,那高长老道:“胖长老,你今天赢钱赢得有点邪门,是不是在装神弄鬼?”
那胖长老闻言道:“我是装身弄鬼,但你们却都欠了我十两银子,我们回到京师丸都山城可不能耍赖,一定要还给我。”
谁知这时那玄衣胖老头突然从树上跳下来,拦住三人去路。一定要问他们三个要二十两银子,三人一问原因才知道这胖老头的外号竟然叫‘装神弄鬼’,结果四人吵了半天,又打了半天,那胖老头的武功竟与他们三个不分上下,结果他们打累了就重新改比武为文斗,一起研究解决办法。那三个紫衣长老被收拾得哭笑不得,但又说不过他,逃又逃不掉,结果就一直到了此时,崔韵儿就来了。
崔韵儿闻言不觉一愕,但继而粲齿一笑,道:“‘装神弄鬼’,他们明明没有见过你,但怎么会欠你二十两银子呢?”
那胖老头神气十足地道:“小姑娘你可要明断啊,那胖长老明明说:‘我是装身弄鬼,但你们却都欠了我十两银子。’这句话分明杀说那矮长老和高长老都欠一个叫‘装神弄鬼’的十两银子,那不就是二十两么,既然有人欠我二十两银子,我老人家怎么能不要回来呢?这件事一定是过了太久,所以我一时没想起来,小姑娘,你可要坤纲独断啊。”
崔韵儿被他说得目瞪口呆,嗫嚅着道:“但他们说的不是个人名,他们要是知道你躲在树上偷听,就一定不会说了。”
那三紫衣长老闻言,连连点头称是。都道那死胖子是诚心刁难,但遇到这样一个蛮不讲理之人也莫可奈何。那胖老头依然不肯罢休地道:“我老人家的名号岂能白叫人呼来喝去的,他们既然说了都欠我十两,我要是不要回来,将来一定会被人笑我太放纵借债之人,岂不因小失大?”
那三个紫衣人被气得眼睛直翻,就差没有翻肚了。
崔韵儿听得拍手大笑,但突然想起自己正在为他们评理,急忙绷起小脸,问道:“‘装神弄鬼’,他们既然欠了你钱,你需要说出借钱的时间,我再问他们三个借钱的时间,要是一样就说明你没说谎。”
那三个紫衣人闻言几乎气倒,他们根本没有借这死胖子的钱,怎么会知道时间,看来他们求这小女孩真是又求来个瘟君。那胖老头闻言竟以为有失公允,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我借出去时间太久了记不起来了,要是他们三个坏蛋故意说错,那我的钱岂不是永远要不回来,那可吃亏了。”
崔韵儿也几乎笑倒,看那三个紫衣人走不能走的模样,连自己都觉得可怜。当下她皱了皱眉头,眼睛一转,突然有了主意,喜道:“‘装神弄鬼’,既然你说你就是‘装神弄鬼’,但他们都不相信,你要是证明了自己真的是‘装神弄鬼’,他们才会给你钱啊,否则就是无赖呢。”
那三人闻言连连点头,都赞她问得好,想来这回玄衣胖子应该没话说了吧。哪知那胖老头闻言竟也点头同意,道:“我之所以‘装神弄鬼’,那是因为我能和世上所有的鬼神说话。”
那三个紫衣人闻言都不禁冷啻,这回连崔韵儿亦大摇其首。
高长老冷笑道:“和鬼神说话?打死老子我也不信,我高长老就是不信邪,有种你和一个说说,让我们听听,哼哼,说这种话真是白痴。”
“是啊,老子也不信鬼神,有本事就让老子开开眼。”另外两人也不信地道。
胖老头毫不为意,微微一笑道:“有何不可。”
当下,他绕着那三人转了一圈,突然向那高长老手中的长剑,道:“喂,老夫有话问你,你究竟是谁?”
三紫衣长老见状都不禁冷笑,看他究竟耍什么花招。崔韵儿亦奇怪地望着他,不明所以,她也是大为不信。哪知就在此时,遥空之中突然凭空冒出一个声音,这声音冰冷如北海寒冰,道:“我是‘紫柳门’的‘行剑’,多年前由掌门‘云深先生’煞血为盟,祭天开光,我一生饮人鲜血无数,你是谁?”
这番话一旦传出,吓得几人毛骨竦然,脊梁直冒凉气儿。那高长老更是大惊失色,崔韵儿惊骸地四下乱看,但终究没找到半个人影,她抱紧了水袋象是要用做凭持,稍稍靠近那三个紫衣人。但她的惊骇尚远不及三个长老,那矮长老上前凑在两人耳边,低低地道:“高道人,你刚才是不是说漏嘴了让他听了去,所以他才……”
那高长老急忙打断他道:“矮长老你这是什么话,我刚才说了多少话你清楚得很,这些话都是宗中秘密,我怎么敢随便乱说,不过……方才那声音……”
胖长老突然道:“高个儿说的没错,方才那个声音说话时,那胖老头嘴巴紧闭,绝不是他装神弄鬼,而且……而且那个声音好象真的从你那柄剑上发出来的。”
“是谁在叫我的名字?”‘装神弄鬼’问道。
那三人惊骇望了他一眼,胖老头毫不以为然,突然指着一棵大树,怒斥道:“你这树怪,你在偷听我们说话么,快闭上耳朵。”
崔韵儿四人又是一骇,但见那胖老头退到他们身旁,是以他们可清楚地看到他的嘴巴紧闭,同时那树的方向果然倏地传来一阵尖笑声,这如夜枭般的声音吓得几人都起了一身的鸡批疙瘩,须知江湖上的人碰到再厉害的高手也不会惧怕,但换了是谁遇但今日这种怪事都会吓个半死,尤其是在如此幽深静谧的林间之夜。崔韵儿吓得浑身直打哆索,望着那棵树象是见了鬼似的瞪得大大的。那三个紫衣人也不禁惊恐万状,其中那个高长老哆嗦地道:“前辈……真是神人,我们相信你就是‘装神弄鬼’了,但我们不是不给钱,我们三个加起来才十五两,这二十两……”他犹豫一回,突然象扔掉一件怪物一样将手中长剑抛到胖老头脚下,犹有余忌地甩了甩手,道:“那就连我的剑都给你好了。”
另外两人这时也吓得脸色大变,急忙从身上掏出银子递给那老头。
胖老头接过银子,笑了笑,却不料那地上的剑忽又沉冷地道:“主人,你怎么抛弃我了,我身上已经带着不少冤魂,你带上我吧……”哪知那剑话未说完,那三个紫衣人突然没命地掉头就跑,转眼不知所踪了。
崔韵儿见人都跑了,自己本来也打算跑掉的,但猛然想起自己若是跑了,那真的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不管怎么说,眼下还有个老头与自己一起。
胖老头收起银子和长剑,一并放到身后的确一个衣袋里,转身看见崔韵儿,突然笑道:“小姑娘。老夫说过你要是帮我收回了帐我就教你几手绝活,你可愿意和我学装神弄鬼的本领?”
崔韵而早吓得花容惨淡,这时闻言愈加害怕,连连摇手拒绝。
胖老头叹了口气,道:“哎,看来我的通天绝技真的要失传了……”他转向崔韵儿,突然高兴地道:“小姑娘你今日既然帮了我,我是一定要报答的,你要是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我可以帮你做件事,什么都行。”
崔韵儿先是一愕,继而又忙摇手拒绝,她实在不想太靠近这个奇怪的人。那人见她拒绝,突然瘟怒地道:“怎么,小姑娘你不相信我,我太生气了!”说着说着,他果然立刻板起脸孔生起气来。
崔韵儿见他果然说气就气,一是对他如此快就来气很觉奇怪,但又怕他生起气来又和树说话,急忙点头答应,直到此刻,‘装神弄鬼’方满意地一笑,突然纵身掠上树稍,长笑着一晃身飘没于幽夜之中。他这一走,这山中顿时只剩下崔韵儿一个,那黑幽幽不见半点逸光的夜愈来愈沉了,一如梦中令人无法挣扎脱身的梦魇与旋涡,林中不知什么鸟不时叫上几声,更显的这山里只有她一个。但一想到方才胖老头鬼气鬼气地和树说话的情景,她突然吓得啊地一声惊叫,不停地跑,拌倒了再爬起来,一直跑到一片没有树的地方才止住脚步,不敢看四边的林木,孰知她愈是如此,就愈加觉的四周的树怪都在盯着自己偷看,并暗暗地悄然低语,她几乎要大声哭出来了。
就在此时,她突然觉得似乎有样东西就站在自己身后,顿时吓的魂飞魄散,她鼓足了勇气突然转身看去,但哪里有半点人影,但奇怪的是,就在她转身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真的看见条人影,又飘缈若风地转到了她的背后,她又转身,但结果还一什么也没看到。直到他气馁乏力地坐下一块大石上,她面前突然真地出现了一条人影,就立在她身前不足一尺处,少女顿时吓得浑身打个哆嗦,一跤跌倒,却正被那人伸手拉了过来,崔韵儿定睛一看,这人不是别人,却正是慕容元真,崔韵儿象是见到了亲人一样,一头扑入他的怀中,委屈地抽噎不止,紧紧抱住他不放。
慕容元真心中一阵激动,他迷茫了半晌,舒张的双臂轻轻地抱住了崔韵儿,一张俊脸正好偎依在她一段聚如雪玉的香颈,她身上的那股馨香融化掉了慕容元真所有的身心,他轻拍这少女的香肩,拉开她轻轻为她拭赶了娇靥上的清泪,温柔地道:“好韵儿,都是我不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都是我不好!”
崔韵儿被他的温柔感动,眼中又溢眼泪,眸蕴泪光,深情款款的流波妙目凝视着卓朗的慕容元真,霎也不霎一下。她只觉得这个人真的对自己很好,但她尤不知自己的这种姑娘是多么的迷人,令人沉醉,她的美来自天然,时间会打扮的美女多的很,但却没有一个能刻意做到她倾国之色。也正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眼光意味这什么,才能感动所有的人。
慕容元真突然紧紧地又将她拥入怀中,他的心与她的心贴的是那么近,几乎能听到她的心跳。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如此动情地拥住一个女孩,这时的他忘记了天地间所有的事,只投在她的怀中。崔韵儿几乎被他抱得喘不过气来,但那种莫名其妙的舒服安全的感觉令她温柔地承受着。良久,崔韵儿几乎舒服地睡着。慕容元真轻轻推开她,一双俊目深深地凝视着她。
崔韵儿顿时被他的目光看得瞬即垂下螓首,底下却星眸低转,暗自莫名其妙地高兴。她默然半晌,轻轻地道:“你……能放开我么,我……的手很痛。”
慕容元真闻言,连忙放开她的手臂,不好意思地急忙乱手乱脚地从衣袋里取出不少野果子,道:“韵儿,我知道你不吃荤,所以刚才去摘了些果子,你……先吃些吧,我先去生火。”言毕,急忙到树林取了些干柴来,晃亮火折生起了一堆篝火。不过片刻,整个林间空地都亮堂了起来,崔韵儿兴致很好,她在崔海时从来都没有这么自由地玩乐过,尤其是在空旷的山中,即使有一两次也是陪着她的姐姐去。她高兴地四下乱瞅,方才还阴森森的空山树林如今竟然可爱起来,而且还很漂亮。
慕容元真看她兴高采烈的样子,也不由自主地高兴道:“韵儿,你刚才可看到个影子在你身后?”
崔韵儿小嘴嚼着一只梨子,粲齿一笑道:“那一定是我看错了,根本就是我在自己吓自己。”
慕容元真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四下乱瞅一回,道:“你没有看错……”
崔韵儿看他那诡异的样子,突然停了吃东西,急忙往身后就看,结果什么也没看见,反而惹来慕容元真一阵大笑,崔韵儿顿时气得小嘴直撇,质问道:“慕容元真,你干吗捉弄我?”
慕容元真连忙学那文人供供敬敬地抱拳赔礼道歉,道:“韵儿妹妹,刚才你看到的那个影子么,其实就是你元真哥哥。”
崔韵儿被他一口一个妹妹哥哥的叫得娇靥发烫,但她的好奇心却驱使她还是要问个究竟,道:“你在我前面,怎么能跑到我的后面呢?”
慕容元真神秘一笑,自豪地道:“我这门功夫叫做‘扑风捉影’,乃是近身身法中最精妙绝伦的身法,当年我师父让我每天在一个封闭的房子里去捕捉蝴蝶,直到几年后我能感觉到风的变化,才算小成,韵儿妹妹,你想不想学?”
崔韵儿虽然不好武功,但听这功夫名字好听,练法竟然是捕捉蝴蝶,翦月双瞳大生向往,连连点头。但她突然想起了那个‘装神弄鬼’,心中突然一滞,有些后怕地说出了方才的事。不料慕容元真听完之后,突然仰天大笑,道:“韵儿妹妹,你想知道他是怎么装神弄鬼的么?”
崔韵儿一时被他勾得心起,急忙点头。慕容元真却摆足了架子,突然要挟地道:“我可以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但你须叫我一声‘元真哥哥’,否则打死我也是不会说的。”
崔韵儿顿时被他的话说得脸上一红,急忙垂下螓首,有些生气地嗔道:“你……你又不是我哥哥,我为什么那样叫你?”
慕容元真故意哀叹一声,道:“其实也没什么,你不叫我也不能勉强,说起来‘装神弄鬼’用出装神弄鬼的本领,常人看了一辈子也别想知道真相,一辈子以为他真的通神,我要是那个人,就宁可一辈子不知道真相,也不会叫人家‘元真哥哥’的。”
他这话明是自言自语,但骨子里十足将崔韵儿的胃口吊到极至。崔韵儿果然被他的话打动了,她抿嘴皱眉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垂了螓首叫了“元真哥哥”,那慕容元真竟然喜得几乎跳起来,仰天好好享受了一回这个称号,韵儿终于弄不明白自己简单一句话,会令他如此开心,但见他享受够了,终于点了点头,道:“韵儿妹妹,其实这个‘装神弄鬼’并不是真得能与神鬼说话,而是他擅长口技与腹语,他不用张口就能说话,而且还能自由地变化声调,所以刚才你见到的可不是什么神人,而是个专骗人钱的老无赖。”
崔韵儿闻言,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任她想上三天三夜也想不到天下还有如此的绝技,她闻言之后,迷人地怔了半晌,方道:“那……那他是如何知道那个高个的宝剑的?”
慕容元真看机会来了,又强迫她叫了第二回的“元真哥哥”,看来他对这个称号百冠不厌,那韵儿一想,反正已经叫过一次了,事到如今,若是因为一句“元真哥哥”而不能知道真相的话,第一次叫得岂不冤枉,思忖乁回,还是叫了第二次。最后,慕容元真终于摆足了派头,道:“其实么,这件事就更简单了,天下人都知道高句丽国的‘紫柳剑派’的长老有两类:执法长老与积行长老,而他们所佩带的剑分别叫做……”
一言及此,他看崔韵儿对这些江湖术语听得一头雾水,故意轻咳一声停下。
崔韵儿急忙窘迫地道:“你……你不要妄想让我再叫你‘元真哥哥’,我宁可不听也不会再上当了。”
慕容元真哎应了一声,大笑道:“你不是自己已经叫了么,这句‘元真哥哥’虽然不是发自本心,但我却是大大地占了一回便宜,我索性就告诉你好了……”
崔韵儿没想到到最终还是被他骗了,直觉得这个人真的很狡猾,却听慕容元真道:“执法长老就是在宗派中专门惩罚人的,积行长老就是德行武功还不够得上执法长老的人,他们要下山积功累行,而后才可以晋升为执法长老。而他们的剑分别叫作法剑与行剑,而且历代积行长老下山时,他的行剑都要掌门祭天煞血。所以,‘装神弄鬼’看到他们,那他们当然是积行长老了,再按年龄推算,这三个人年纪都不轻了,当然是上一任掌门‘云深先生’开的光了。”
崔韵儿被慕容元真一番话说得恍然大悟,他一面佩服慕容元真见识不凡,另一方面想到自己助纣为虐,如今回想起来,实在心有不安。当下两人一直围着火堆讲了很久,直到天色将明,崔韵儿伏着包裹甜甜睡去,手里还拿着个没吃完的梨子。慕容元真望着她,心中突然涌起一种无以复加的喜悦与高兴,这种满足的感觉即使他绸缪的大事成功时也不曾有过,他静静地望和她那清新美绝人寰的容貌,温柔如叠云的长发,惊叹造化的神奇竟然将她遗落人间,更安排到自己的身边,他突然下定了决心,他可以不要天下,但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夺走他的韵儿。
他温柔地替她去下手中的梨子,视若珍宝地用锦帛包好放在自己怀中,将她的纤纤玉手安放好了,又脱下长衫为她轻柔地盖上,就象保护婴儿一样生怕她受一点伤害,但就在这时,她突然惊叫着:“慕容公子,你……快把我爹的信还给我,我还要……”她突然作了恶梦一般从梦魇的旋涡中挣脱出来,发现慕容元真正伤心地望着自己,抓住他的手,道:“慕容公子,你……你把我的信还我好不好,我多叫你你声‘元真哥哥’好么?”
慕容元真没有回答,他对崔韵儿的关怀再次受到了打击,他湛然不动地听她求自己,最后从怀中去出了那封崔韵儿梦寐以求的信函,突然将它打开,将那信笺扔给崔韵儿,冷冷地道:“韵儿,不是我不给你,我是不想让它伤害你,你既然非要将它拿到手,那你自己看看好了。”
崔韵儿不知他是何意,她急忙将那信笺折好,拾过信封惊惶地道:“这是我爹让我交给高句丽国世子的,我……我不能看,你也不能看……”说着急急就要将那信笺放回信封。
慕容元真突然生气地将那信笺夺过来,展开自己读道:
高句丽世子钊殿下尊前:
前蒙宗大人政辅一力相柬,得蒙贵国大王垂怜,叙以结盟大事,欣慰无似。今又得贵国大王不弃,使世子与小女恩儿结以荫亲,涕泠感甚。我既接奉手谕,示及一切,自当为世子与小女恩儿大婚善自绸缪,未可唐突了事。是故方将小女恩儿留在崔海,暂不能与世子相见。吾膝下另有一女名叫韵儿,正好先遣她侍候世子以为妾氏,韵儿相貌尤佳,若蒙世子不弃,毖感激不尽。
云山远隔,言不足道望盼之意,肃此敬请金安。
冀州崔夷校敬禀
其实他信未念完,崔韵儿早泣不成声,悲怆痛苦。她猛地上前抢过那封信,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为了掩饰姐姐逃婚之事而将自己作为礼物,送给高句丽的世子作为小妾。她急急地展开那信自己读了一回,未到一半已颓然倒在地上,妙目中清泪直流,啪啪地将那信笺打湿。她的脸色突然大变,张口哇地吐了一口鲜血,立刻昏了过去,她的心碎了。
慕容元真见状不禁大惊失色,急忙上来将她扶在怀中,右手运动真气按在她的命门穴微微暗渡,眼中蕴了一泓清泪——他暗怪自己不该伤她的心,她是那么的善良,自己不该将真情说出。
“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他不停地自责着,望着她昏阙之后依然痛苦无似的娇靥,那小嘴上染着殷红的血迹,慕容元真的心顿时沉入了冰冷的海底。他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这可怜少女的体内,不到片刻工夫,崔韵儿悠悠转醒,一醒来眼中绝望无助地溢满了清泪,丝毫不知自己在慕容元真的怀中,她哆嗦着嘴唇,哺喃地自语道:“爹,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娘让我好好照顾你,你……为什么就是不理我,还要将我……嫁给那个高句丽人作妾室,爹爹你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陪娘去好了……”
慕容元真闻言吓得半死,急忙点了他颐穴令她不能咬舌自尽。这少年神意萧索,黯然叹了一声,抱着她低低地道:“韵儿,你不要怕,就算天下所有的人背叛了你,元真哥哥也绝不会,还有我,我会永远会陪着你。”
崔韵儿猛地挣脱了他,惨然失色道:“我不信,这封信一定是你换掉了,你想不让我和我爹团聚。”
慕容元真心中大恸,他不忍心看着崔韵儿痛苦,但亦不希望她误会自己。当下二话不说,上前骈指点了她的哑门穴。
崔韵儿面色大变,正不知他这是什么用意,却闻慕容元真道:“韵儿,你先不要恨我,我现在就带你去问明真相,但你不不能说话,好么?”
崔韵儿哪里能回答,但他的话却正是她的心里话。当下慕容元真挽着她,飞身掠起,却向太平镇的方向折了回去,慕容元真心清楚的很,崔海四大真宰与宗政辅一行人一定会追来,按时间来算,他们离此地绝不会远,是以他行得很小心,一是怕令崔韵儿不舒服,二来他要细查这一行人。
他们飞掠了约一个时辰,突然发现前面林中有烟冒起,当下慕容元真提气蹑足,轻如灵猫地绕到背路一边,悄然地掠上一棵大树,但因为有了前次被宗政辅打了一掌的经验,这次他不敢靠得太近,这棵树枝叶很茂盛,与那起烟的地方又隔了几棵树,他选择了个好位置,然后扶正了崔韵儿,如此一来,两人正好可以透过层层树隙望见下面。
两人定睛下望,见那下面果然有堆将熄灭的篝火,火堆四周围了七个人。其中四个正是流霞渚的四大真宰,而另外三人一个是高句丽的世子钊,另外两个却是两个挟剑的武士,慕容元真怀疑为何这次竟然未看到宗政辅,而那个世子钊崔韵儿也见过,如今一见到此人,难免心中一阵紧张。
这时,他们正烤好了一只獐子之类的动物,那公孙芷撕下一块递与世子钊道:“世子殿下,你也饿了吧,先吃点獐肉,待会我给您取些清澈的泉水来。”
世子钊使劲看了她一眼,接过獐肉时顺便在她手上摸了一把。那谷应声平日最爱呷公孙芷的干醋,如今却也乖巧了许多,不敢吱上一声,只是有些不甘地望着他们。这下在慕容元真算不得什么,但在崔韵儿却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这个诬赖就是什么高句丽的世子,自己与姐姐要许佩的人。一念及此,她的心中又是一阵惨然,眼泪差点掉了出来。
几人吃了一回,谈了些关于韵儿的事,那世子钊更是问东问西,高兴地道:“想不到那个小姑娘竟然是我的妻子,还是崔大人待我最好,竟然将两个女儿都嫁给了我。”
崔海四大真宰闻言都不觉默然,尤其是随止何,但他心思却比他人灵敏十倍,是以有两个人落身在数丈之外的高树上,他隐隐约约有点感觉,因为他听到了崔韵儿眼泪滴在树上的声音,这种声音虽然与早晨的朝露很象,但绝对不一样,因为崔韵儿的泪远比露水频率高。其他几人的修为就相差太远了,当然不知道苦苦搜寻的两个人就在自己的身边。
吃过獐肉,那公孙芷果然去东面取水,谁知那世子钊竟也起身跟了过去。他这一去,另外两个剑客也远远跟了去,一时间林下只剩下莫敖兄弟三个。
随止何见时机已到,下定了决心要让韵儿死心,跟着慕容元真脱离崔海,所以他决心让她恨自己一辈子,趁机说出真相。当下他黯然叹了口气,望着世子钊的身影,故意地道:“主人此计也太恨了些,韵儿虽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但也不能如此待她,毕竟怎么说她也四我们崔海长大的,哎!”
莫敖闻言连忙四下看了一眼,制止道:“四弟,这话可不能让那几个高句丽人知道,否则让他们知道主公用别人的女儿嫁给他结盟,那几个人怕是要反脸……”一言及此,他也不禁暗叹一声,道:“都怪韵儿的命太苦,谁叫她母亲嫁与主公时已经怀上了她,主公照顾了她们母女这么多年,也算是尽到了点责任,但就是苦了韵儿那孩子,这次我倒希望她走得远远的,永远不要回来……”
树上的崔韵儿闻言,突然浑身颤抖,泪更加流得厉害。
慕容元真急忙用衣襟接下泪水,生怕它们击在树上发出声响,他紧紧地抱住崔韵儿,发现她浑身颤抖得很厉害,面容凄惨已极,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难怪父亲对她们母女总是不冷不热,有时还故意刁难,原来自己竟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这时,那世子钊几人从林外折回,看他们正在说话突然停止,不禁大笑道:“三位不必担心,想天下之大,又有什么人敢收留我世子钊的妻妾,即便是有,我高句丽高手如云,光我叔叔的‘紫柳剑派’弟子三千,也会轻而易举地杀了他,如今我叔叔也派了高、矮、胖三位长老前来护驾,宗先生不刻就会带他们过来,你们就放心好了。”言毕,狂作之态尽显无遗。
崔海四真心中实在讨厌他那副模样,但面子上又不得不虚以委蛇,那随止何索性只啃獐肉。慕容元真这时突然掠动身形,如一叶坠地一般轻飘飘地落下,他不希望待到宗政辅回来后再走,如今正好离开这里,但听那世子钊的话,昨夜的那一高一矮一胖三个紫衣人定然就是他口中的三位张老了。
他一旦着地,那边随止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连连大声说好吃,正好掩饰住他们离开的声音。慕容元真心中感激,当下挽着崔韵儿纵高伏底,身形疾动向北掠去,哪知走了不到片刻功夫,前面突然闪电般地掠来一个身影。慕容元真不看则罢,一惊由顾,发现此人不是别人,却正是那‘灭劫手’宗政辅,心中大骇,急忙转身纵身就走。这倒不是慕容元真怕他,而是怕他伤害了崔韵儿,更不希望他知道自己深谙武功。虽然他此行的目的正是要除去这个对头,但绝不是现在。
是故他急忙折身东行,那宗政辅初见一道人影一晃而逝,虽然未看清那人面目,却看到他怀中尚抱一白衣少女,当下不由一怔,待慕容元真要逃,急忙提身便追,湛湛晴天之下,但见两道人影如两只翼翅高飞的高鸿大鸢,纵横高低,一前一后,不停地飞掠。
宗政辅哈哈大笑,身在半空连连出掌,行了片刻,慕容元真突然头也不回扬手就打,那宗政辅还以为是什么专破护身真气的金针之类的暗器,突然半空中陡地横身斜掠,仅是这一缓的功夫,那慕容元真早就晃身于数十丈外,再难追上,这会才知道他方才只不过是在吓唬自己,一旦想清楚了,他不禁跌足后悔,追悔莫及。
却说慕容元真挽着崔韵儿掠出了树林,他怕那宗政辅穷追不舍,一直掠到了慕容境内的一个小镇,直到此时,慕容元真方才放了心。他这时才注意到崔韵儿,这时的她精神萎靡不振,茫然不知所措。她的泪哭干了,当慕容元真解开她身上的穴道,崔韵儿突然奔了出去。慕容元真吓了一跳,急急追出,崔韵儿狠狠地瞪着他,猛地用力摔开他道:“这次你满意了,我如今被人追杀,被父亲出买,这都是因为你。”
慕容元真一言不发,只是任她将胸中委屈尽数发泄,崔韵儿说着说着,眼泪又不由直流出来,慕容元真只是静静地站在她的身旁。
崔韵儿看到他受自己拳打,愈加深挚、坚定、爱怜的目光,心中既是生气又莫名生不出起,最后,她黯然失色地四下望了一眼,转身就走。
慕容元真上前伸臂拦住了她,崔韵儿无神地道:“我已经不怪你了,都是我自己不好,我要走了,你快让开。”
慕容元真道:“崔姑娘,你要去哪里……”
崔韵儿突然打断他道:“不要叫我崔姑娘,我不姓崔,我也不知道要到哪里……”
慕容元真道:“你现在还不能走,高句丽和崔海的人都在找你。”
崔韵儿闻言一怔,陡然想到那个可恶的高句丽的世子钊,浑身莫名一颤,但她马上又恢复了坚定,贝齿紧咬嘴唇,道:“我不怕他们。”
慕容元真叹了口气,黯然地摇了摇头,道:“韵儿,我知道你不怕,你……暂时与我到慕容如何?”
崔韵儿突然冷冷地注视他,道:“那个高句丽的世子不是说了,天下没有人敢收留他的妻子,你为什么要帮我?”
慕容元真神姿高彻,突然仰天大笑,他一把拉住她的手,穆然清恬地道:“韵儿,天下没人敢收留并不是没有人收留,我慕容元真不但要留下你,而且还要让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是我留下了你,至于我为何要收留你,那是因为我爱你!”
崔韵儿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急忙要甩脱他,但终于没有甩开。她突然垂下螓首,道:“你不用装好心,我不会相信你的话!”
慕容元真双目凝注着她,看得她不由得低下了头。他看了崔韵儿一眼,突然转身就走,这下却把崔韵儿弄得一怔,反而不知所措起来,急忙抬头欲要喊他,但突然又似想到了什么,又急急停了下来,委屈地咬着嘴唇眼中蕴泪,无助地不知所措。
慕容元真从怀中取出一支号炮,在空旷地方“嗖”地一声射上了天,那号炮在空中“啪”地一声散开,十里之内都能看得见。崔韵儿好奇地不知他在做什么,但她一静下来就会想到父亲的无情,母亲多年来的含辛茹苦,这好女正要挥袖洒泪远去,正在这时,北面突然如电一般掠来四条人影,仅是崔韵儿抹泪的功夫,那四条人影却已来到了他们近前。但见他们都是平常打扮,但背上都束着长剑。
慕容元真侧脸负手独立,看也不看那几人一眼。四人到了近前奇怪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躺,其中一个问道:“阁下是什么人,为何在此发射号炮?”
慕容元真冷哼一声,倏然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晃了一下,那四人见状大吃一惊,纷纷跪倒地上,连连磕头,恐惧地恭声道:“原来是主上,属下们实在罪甚,不知主上龙驾已然到了此地,不但未能远迎,还冒犯主上,请主上从严处罚。”
慕容元真冷冷地道:“处罚之事勿要再提,你们是哪一堂的弟子?”
那几人恭敬地道:“属下们乃是‘神晓堂’的弟子,如今正奉命在此地打探慕容焉的消息,适才一接到信号急急赶来,却不知是主公驾到。”
慕容元真点了点头,挥了挥衣袖令几人起身。他们的举动却令崔韵儿满头雾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慕容元真上前拉住她的手,转谓那四人道:“这位乃是本王的红颜知己何韵儿姑娘,你们四人立刻分成两路,一路去通知慕容一,立刻派人将宗政辅与高句丽世子一并引到前面的河阳城,另外一路去通知河阳城的城主在三十里外迎接韵儿姑娘大驾。”
那四人闻言都不觉一惊,这时才注意到崔韵儿姑娘,这一看都不禁被她的绝世容姿所吸引,四人连忙抱拳告辞,果然分成两路,各奔东西,绝尘而去。
崔韵儿被他一句“何韵儿姑娘”说得心中一阵感激。这也难怪,如今她的母亲去世了,那么她的父亲究竟是谁恐怕再无人知道。多年来崔毖对她们母女一直不好,她正不想再与崔海沾上半点关系,这个‘何’字正好应了她不知自己姓氏的情况。她感激地望着慕容元真那坚毅的俊面,心中莫由一暖,她没想到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这个少年竟敢挺身而出,承担了高句丽一国与崔海的重压,她心中暗自哺喃地念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崔韵儿一双妙目凝视着他,咬着嘴唇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你让我走吧,高句丽人和崔海都不会放过你的。”
慕容元真温柔地为她拭了脸上的清泪,目光望着她深情地道:“韵儿,你要是满意何韵儿这个名字,就不要再赶我走。就算让我立刻去死,我也绝不会放弃你,即使与整个天下为敌,我也会毫不犹豫,更何况是区区一个高句丽与徒具虚名的崔海。”
“何韵儿?”少女心中一阵颤抖,凝泪望着他道:“但是你……你一个人,怎么能……”
慕容元真看她流泪,眼中竟也突然溢出了眼泪,笑道:“韵儿,我说过我绝对不会放弃你,即使你去死我也会陪着你。”
“好,以后我就姓何,不再叫崔饮儿!”
她坚定地望着他,想不到这个坚毅的少年竟会与自己一起流泪,他那泪中的笑容是那么温柔,竟似自己的母亲看自己一样,少女芳心一阵抽动,猛地扑到他的怀中,眼泪象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洒在他宽阔的胸膛上。这是她第一次真正为一个男人流泪,慕容元真的关心令她第一次感觉到男人的关怀,她那多年虚空的心突然好充实,象是拥有了她希望的所有,她只是紧紧地抱着他,生怕他会离开自己。
何韵儿的心终于系在了他的身上!
慕容元真紧紧地抱着她,这是他所期盼的真正的拥住她的心。良久,他捧起韵儿的娇靥,仔细看了许久,道:“韵儿乖,快不要哭了,我们要入城了,河阳城的城主慕容洛好歹也是我慕容的太守,一方父母官,我们不好让他等上太久。”
何韵儿听他此言,顿时羞赧地垂下螓首,半晌突然仰起小脸问道:“元真哥哥,你刚才为什么要人将那些高句丽人引到河阳城,他们怕是不会放过我们呢。”
慕容元真被她一句“元真哥哥”叫得心花怒放,挽住何韵儿道:“韵儿,这次不是他们不放过我们,而是我们不放过他们,我引他们去就是要杀了他们为你报仇。”
何韵儿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但她实在想不明白他如何能杀得了那么多的高句丽高手。
慕容元真看她模样,突然笑道:“待会儿到了河阳城,我们韵儿大小姐可不要当着众人的面哭鼻子哦,因为我答应过你要事事与你一样,到时我要是在众人面前大哭,那人可丢大了。”
何韵儿闻言,不觉粲齿一笑,双波一转,如同花枝颤抖道:“元真哥哥,我都听你的,但……但你不能去和人打架啊。”
慕容元真闻言仰天大笑,连连答应。当下,慕容元真挽着何韵儿一路北上,行了不到十来里路,陡然看见前面官道上竟然站着不少人恭身侍立,这群人排成两行,一直延伸到半里之外,打扮得有文有武,远远望去,但见前面袖带飘扬,长戈耀日,旌旗随风烈烈招展,上面都绣了一个斗大的黄色‘燕’字。
这群人为首一人,头带进贤冠,身着袴褶戎装士服,皮络带缘于腰际,以生紫为袷囊,缀之服外,加于左肩。此人生得方脸浓眉,五官端正,一看便知乃是一方之重。此他一见慕容元真,当先恭身立在道中远远南望。
光是这个阵势,顿时把何韵儿吓了一跳,两人相携相挽,如一对神仙眷侣,自烟霞中飘然而至,离那行仗尚有半里,那群人远远地便轰然跪地,文官下缨,武官脱冠,遥遥拜首,口中山呼“王爷”。岚霭之中,遥遥但见地上跪了整整齐齐地一片不下数百人。
何韵儿吓得不明所以,慕容元真只是笑拉住她纤纤玉手,轻道:“韵儿,不必惊惶,你只与我一起入城,让城中百姓都仰视我们倾国倾城的韵儿姑娘!”
何韵儿闻言不觉羞赧,微垂螓首与他携手同行,不刻行到众人面前,那为首之人恭身再拜,恭敬地道:“河阳城城主慕容洛不知左贤王及何姑娘驾临敝府,有失远迎,望乞恕罪。臣下已在城中备下酒宴为王爷与小姐接风洗尘,敢劳王爷及小姐玉趾,先上皁交路安车入城,属下恭伏前导!”
何韵儿闻大感讶异,这人既然称慕容元真为王爷,莫非他年纪轻轻,真的是慕容的左贤王么。她有些惊异地望了这位元真哥哥一眼,见他正温柔地望着自己,意北上入城。何韵儿心中一阵甜蜜,当下嫣然一笑,望了他一眼。慕容元真高兴已极,挽着她温柔的手儿,眉宇间自有一番傲然万表的气魄,纵目四览,笑谓众人道:“诸位都平身吧,你们已迎出城四十里,不算失礼。况且我今日让你们来可不是让你们来迎我的,而是迎接本王的知己何韵儿姑娘的,我们入城吧!”
众人闻言轰然应声,纷纷抬头望那何韵儿。这一看不要紧,顿时惊煞了场下所有的人。
但见这少女身着一身白衣胜雪的云锦湘裙,腰束绛绣带,披着天青油细斗篷,犹如叶中莲花一枝独秀,螓首梳着涵烟髻,那长发若乌云叠鬓,软垂及肩,弯弯翠眉如一钩新月,一双美眸宛若凝了一泓秋水,配着那正隆隆的鼻儿,玉纤纤的手儿,细袅袅的腰儿,弓弯弯的脚儿,竟是一名绝色的女子,其清丽绝俗,神情散朗,清心玉映,令人一见倾心,双眼不由得会随着她的莲步移动,但众人都因她是慕容元真的知己而不敢仰视,饶是如此,却又不由得会偷偷地看她。
何韵儿被众人看得不由得微垂螓首,转目微嗔地看那慕容元真。
慕容元真歉然向她一笑,拉他手前行几步,这时慕容洛竟已然准备好了俪驾皁交路安车,但见此车硃班漆轮,倚兽较,伏鹿轼,重毂贰辖,轴系飞軨,文兽伏轼,龙首衔轭,上设绮罗青盖,车前有设有御者,马为三驾,旗旂七旒,端得是气魄非凡。
何韵儿只在崔海时见他父亲登过如此华车,这时见了不免伤感。
慕容元真亲援其手,直登华车,四下众人见状,山呼王爷。慕容元真紧执何韵儿玉腕不放,令慕容洛起程入城。当下慕容洛先行,那皁交路安车旁一人持幢,随行侍卫有大戟一队,九尺楯一队,刀楯一队,弓一队,弩一队,队各五十人。浩浩荡荡,起文武一众人等数百人,仪从卤簿,旗幡鼓吹,一齐北上,直入河阳城。
闲话少说,一行众人一旦入城,直趋慕容洛的官邸。这慕容洛事先早备好精舍,待慕容元真与何韵儿一入府,早有丫环备好净水梳洗,那何韵儿被几个女侍拥着前去梳洗已毕,待她再次出来见慕慕容元真,突然发现他正忙着吩咐几个健仆搬运东西,慕何韵儿奇怪地过来一看,顿时感动得芳心暗暗颤抖。原来,这些东西却正是当日慕容元真与她在太平镇时买过的锅碗飘盆等东西。当日因为那‘流芳居’的老板索要赔偿,何韵儿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将慕容元真买的东西都抵押给了店老板,想不到事隔任久,当日她摸过看过的每样东西他竟然都还记得,并命人都一并买了回来。
何韵儿眼中突然模糊了,凝了一层郁之不散的云气。良久,她急忙故意将脸转到一旁,掩饰地笑道:“元真哥哥,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啊?”
慕容元真上前拉住她的柔荑,将她的香肩轻轻扳过来,望着她的泪眼,他也连眨眼睛竟然也要开哭。何韵儿吓了一跳,怕他真的在众人面前大哭一场,有失身份,急忙地拭净泪水嫣然一笑,那慕容元真果然有样学样,自己也跟着她笑了起来,但手却不老实地拉着她的手就是不放,生似怕她会一比小心丢掉似的。而且不管是在与慕容洛大人进食时,他得空就拉何韵儿,好想拉上了隐,这点令何韵儿芳心既喜且羞,常常弄得她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甩了也甩不掉,象是被沾住了。
接下来的几天,慕容元真带则她逛遍了整个河阳城。几日来,她才知道了慕容元真原来是慕容的三公子,加封左贤王。但何韵儿觉得他对下属很和气,但和气中却透着威严,年岁未高,就才华绝世,超过她的父亲崔毖不知凡几。就是这个年轻的俊杰,对自己却是温柔已极,事事亲躬,已深深打动了何韵儿的芳心。久而久之,少女发现自己的心竟然对他敞开了,但要问原因,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她从来没有与男子相处过。但自从慕容元真救下自己,她的生命被这个年轻的公子元真改变了,而他也因为韵儿的存在而改变。但何韵儿却暗暗但心,慕容元真虽然是一国的左贤王,如今滞留此地,分明是在等着宗政辅的到来,他说话算话,如今真的要为何韵儿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