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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两人去逛庙会,庙会旁有座草堂,乃是卖卦的,堂前设有招牌上写:“辽东清河公请仙下笔,决人休咎,为君判班超封侯之贵。”那堂两边帖了副对联,上是联‘先天易数妙算尽’,下联是‘全卦三星断命程’,端得是口气大得惊人。
这时,相面老头正站在堂前,但见他年纪当在五十来岁,头鬓皓然,面容清古。头戴青布道巾,身穿玄色长袍,手执一柄龟股折扇。慕容元真与何韵儿走到这里,突然发现那老者望着慕容元真上下打量。何韵儿很是好奇,瞪大了眼睛扯了慕容元真,偷偷向那老者指了一回。
慕容元真拉她手望了那人一眼,淡淡地道:“老丈,你看什么,我身上又没有长花?”
那老丈自知失态,闻言连忙摆手,捋髯歉然,长揖稽首道:“老夫不才,名叫清河公。向以天文相术为生,近日夜观天象,见河汉双星同烁于天,隐隐有龙文五采,会于天际,知是王气,算来该是燕国尾箕分野,落在一山,附近人都叫它为龙涉山。若是老夫所料不错话,不日天下两位圣杰将会于辽河之东此山之阳,而公子天庭饱满,地额方圆,一生当福禄双全,且骨骼清奇,剑眉凤眼,面格奇伟,实乃天日之表,可与尾箕双圣不相上下,不知公子贵姓高名?”
慕容元真闻言不觉大笑,道:“在下的姓名是谁不说也罢,倒是先生的话听来令人高深莫测,不知会哪些技术,通晓几家相法?”
清河公毫不为意,道:“几家相法老朽愧不敢当,只是略晓文王神课与祷祝请仙之法。”
慕容元真不屑地道:“那先生刚才所赐的那几句不知收多少银子?”
清河公轻摇骨扇,道:“公子面相奇伟,乃老夫平生仅见。能见上一面已是三生幸事,不敢承赐。”
慕容元真笑道:“那照你的话说,先生的当是吉凶有准,祸福无差了。”
清河公低眉笑道:“‘吉凶有准,祸福无差’八个字愧不敢当,公子与这位小姐若是不弃,就入堂扣请仙圣下笔,为公子与小姐判个说法。”
慕容元真本不信这些,但那何韵儿却很是好奇,而且心中正要求上一卦,当下暗拉慕容元真,低低地哀求道:“元真哥哥,我们就求一次,你陪我去好么?”
慕容元真看她模样,心中实是不忍狠心拒绝。当下只得哭笑不得应她一回,进堂一试。当下两人随那老者进了草堂,但见这堂上供了一座神像,下面设了一个软垫蒲团。那清河公引两人入内,并问韵儿所求何事。何韵儿生怕被慕容元真听到,和那清河公走出老远,望了慕容元真一眼,低低地道:“我只希望知道自己与元真哥哥是不是可以永远在一起,你可不要告诉他啊!”
慕容元真微步负手,只是望着何韵儿温柔地笑。
清河公捋髯一笑,当下焚下三柱清香,问过她生辰八字,命她跪在神前长拜祷祝,他自己却焚香请圣,降笔判断四句,书于一副朱笺之上,但见上面有四句诗:
和光同尘谪世仙,梅韵映雪渡北燕。
天地反复由双圣,高鸿潜虬意阑栅。
何韵儿不解此是何意,却问那清河公。
清河公断道:“姑娘这八字清奇,元命清绝,世见少有,只是……”
何韵儿闻言一怔,慕容元真扫了清河公一眼,道:“先生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清河公略一思忖,当下点了点头,道:“有道是红颜薄命,恕在下不能放言泄露天机,我只能说,这位姑娘自来到慕容,恐有震厄,命运乃在于高鸿与潜虬双圣,其前途究竟如何,两位不妨从诗中自己体会,老夫言尽于此,恕不再言。”
何韵儿听得莫名其妙,拉住慕容元真让老人解给自己明白,慕容元真突然仰天大笑,目光冷冷注定清河公,道:“什么高鸿潜虬,我韵儿妹妹的命运由她自己掌握,岂会受两个外人所制,你口的那两个人就是你方才说的辽东两圣么,我倒想见识见识这一鸿一虬到底是何许人也!”
清河公摇头叹了一回,道:“哎,世人无我,业乃造我。酣梦者不知梦全由己之求而造,可怜亦复可叹!两位就请离开在下草堂,今日的卦酬就不必了。”
何韵儿迷茫地望着两人,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慕容元真冷笑一声,重重丢下一块五两银子,拉起何韵儿出了草堂。只剩下那清河公望着两人背影,摇头太息。二人出了草堂,慕容元真久久方歇,与韵儿四下走了一会儿,少女终于又忍不住问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公子元真只是笑说无事,事实上,他很清楚清河公对何韵儿的批命,但他不相信命运,更不相信天下有什么人能从自己手中抢走韵儿,如果说有的话,那一定是老天爷。何韵儿红颜薄命的事他虽然不信,但清河公口中的那两位圣人却令他心中大生煮酒论英雄的雄心,过了许久,他突然下了决心,非要去看看在慕容境内,这高鸿与潜虬两个究竟是什么人。
人就是这么奇怪,只有对自己有利的事才信,无利的绝对不信。这点就连慕容元真此等人物亦不能免俗,不说也罢。自当日而下,两人又在河阳城又多呆两天,但宗政辅却始终没有来到,当下慕容元真询问少女,韵儿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慕容元真拿了主意,先北上慕容的国都棘城,但这年轻人的心里却多了两件事,一件就是会会这两个所谓的圣人,另外就是在他的眼中,宗政辅已经是个死人,就看自己什么时候取而已。
何韵儿最爱清静,不喜被人众星捧月地拥着。慕容元真亦希望多与她单独一起,吩咐过了慕容洛河阳之事,并暗中命洗天墟属下‘天晓堂’的弟子立刻派出侦骑,打探那所谓的高鸿与潜虬两位圣人。当下两人收拾行装,轻装简行,一人一马,另外只带了慕容一三个兄弟随行,辞别了河阳城城主,提马北上,其余并不带一个护卫,与何韵儿结伴缓辔而行,慕容元真专意为她挑了匹温顺的白马,少女一路上高兴地看东看西,她从来没有如此自由地纵横天地之间过。
慕容元真边执缰夹马而行,一面抱怨地道:“韵儿,你太偏心了,对那匹骏马又亲又抱的,到现在都没见你亲我一回。”
何韵儿被他说得不由娇靥泛红,有些意外地瞪了他一眼,怯怯地望身后的慕容三兄弟,那三个只装瞎作聋,若无其事地转望其他。但饶是如此,少女却更羞愧,急忙扬鞭策马赶快逃跑,慕容元真远远跟在后面喊着要亲她,加力猛追,一直向北奔驰而去……
※※※
却说那和尚到士郑慧娘,当日辞别了慕容元真,怀着一肚子的雄心大志,向北而行,这一日正好到了一座镇外,忽然听见有人在树林中打群架,一时间好奇顿炽,偷偷地躲在树丛后观赏,抬头一看,但见林中昏天黑地,打斗的两伙人各有六、七个,一方穿着白衣、提长剑,边打边紧紧护着一辆酒车,上面放满了各种各样的美酒,懂酒的看上一眼,便能认出其中有颐酒、秦州春酒、江南女酒、胡椒酒、白醪酒,都是江南和中原的上好名酒,其余的还有些蜀中的名茶,看这群白衣剑客一身风尘,这批货物显然是不远千里从中原运来,如今天下大乱,百业凋敝,这些货物得来不易,就显得尤其珍贵了。
另一方穿的都是黑衣、黑披风,除了为首之人,手中的兵器都是铁钺,很是凶悍。这群人似乎志在货物,一个劲地涌身急攻猛扑,其中唯一一个兵器是铁剑的中年人,显然是一群黑衣人的首领,浑身精瘦,面目削奇,穿着一身赫袍,这时正霍霍挥剑,紧紧逼住那白衣剑客的领头少年,暴声冷笑道:“我已经给过你们滚开的机会,但你却选择了死,我也只好成全你了……”一言未毕,其手中铁剑挟着青朦朦的寒光,电舞星驰,急攻不止,大有一剑结果少年之意。但这少年岂是好惹,闻言先已大怒,手中长剑一阵以快打快,抢夺先机,口中骂道:“无耻匪类,只会些抢劫的勾当,你的父母生此逆子,即便死于泉下,也定然羞见于人,惭而为鬼,今日你还不知在抢何人的东西,正是该死!”
黑衣首领被一个黄毛小子如此辱骂,早已勃然大怒,口中气喝,眸现杀机地道:“小子你敢出口不逊,老子管你是天王大老爷还是阎罗王,反正你今日必死无疑,我告诉你也无妨。你爷爷我就是铁钺堡的二堡主刘傲今,近日我们‘齐眉剑’孙大堡主的公子被经过鸦儿镇的江湖人给害了,堡主有令,凡是经过鸦儿镇的江湖商贾,要么留下钱货,要么留下性命,今日本尊却要违例一回,既要你的货,更要将你的人头带回铁钺堡,悬挂到我堡内的壁坞之上。”
白衣少年剑眉陡耸,冷峭地道:“原来是铁钺堡的恶贼,‘齐眉剑’孙简的犬子死掉,只能怪他学艺不精,不足驰骋,关我们鸟事,他孙简要想作贼,何不光明正大地作,却还要编个借口,假借报仇,本公子最看不起这等伪君子,以我看,是那孙简自己杀了他的儿子,然后再公然抢劫也说不定……”
哪知这少年话犹未毕,早惹得那刘傲今双目火赤,本就消瘦的脸上一阵骇人的威棱,红着眼吼叫一声,神威倏凛,剑气环身,连连施出奇招辣手,狠辣已极。这段时间,双方手下也打的暗无天日,不知东南西北。旁边的和尚道士象看戏一样,跳出来愣愣地望着这群人。不久之前,这小子经过与慕容元真结拜,胆子似乎大受传染,如今见人大展身手,一时间四肢冲动,早忘记了自己是哪棵葱,哪棵蒜,跳出来就要拔刀相助,充一回草头大侠,一时有些激动而又不知所措地哺喃道:“打得好厉害!个个都猛得象大侠一样不怕死,不知道我要拔刀相助,要帮助哪一方才好?”
“有道理,他们果然打得很厉害!”
和尚道士正看得起劲,冷不丁背后突然出现一个声音,吓了少年唬地一跳,回头一看,见一个矮矮胖胖的老头正象老熟人一样立在自己身后,紧盯着场中询问着少年意见,竟然也是个爱看热闹的主儿。
“你是谁,怎么躲在我背后?”和尚道士瞪着眼睛,紧张地道。
老头见他瞪眼睛,不禁也立刻瞪起眼睛,还吹胡子道:“咦,你这个秃顶牛鼻子,瞪着我干什么,你又是谁,怎么躲在我‘装神弄鬼’的前面?”
和尚道士几乎气歪了嘴,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不讲理得天下少有了,如今这老头更不讲理的少见,当下故意将目光调得狠些,大声道:“明明是我先问的,你怎么跟我学,江湖上的好汉讲个先来后到,是个人物就报上名号,让本大侠掂量掂量你有几斤几两。”
“好汉?大侠?你倒是重量不轻啊,我倒是小看你了!”胖老头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回,语带揶揄地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本大侠向来在中原行走,你一个鸟不拉屎地方的山野村夫,没有听说过一点也不奇怪,我不会感到意外。”和尚道士不屑地道。
老头唬地一跳,脸现惊异地道:“哈哈!还真看不出来,你竟然是什么大侠,这么说你今日是定要收拾这两帮人了?”言间,不停跳脚、蔑视地望着他。
和尚看他如此古灵精怪的模样,气得浑身冒烟,大声地道:“一个半死不活地老家伙,今日算你说对了,我要不收拾了这两帮大粗芽就自废武功,一个时辰后就宣布退出江湖,那又怎么样?”他说得慷慨激昂,惊天地,泣鬼神,话一出口,别人怎么样和尚道士不知道,他自己首先感动起来,其实他哪里有什么武功可废,即便是有,也不会知道如何个废法,但孰不知,这话早被两帮打斗的人听得仔细,一群人个个心惊。但双方苦于纠缠不止,都无力回头应付,刘傲今心生警兆,生怕郑慧娘真的很厉害,又来个什么行侠仗义,自己铁钺堡怕是难敌。一念及此,他顿时加快进攻,想在那两个外人出手之前先杀了白衣少年。
但白衣少年岂是易与!此人年纪虽轻,但一身剑术使得剑花迂转,轻盈飘逸,分明系出名家,但这一点更令刘傲今下了狠心,刚才他本以为胜券在握,将话说白,如今对方知道了自己铁钺堡的底细,若是今日让他们逃掉,这少年的师门必然会找上门来报仇,到时就大事不妙了。也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刘傲今暗下杀心,觑准机会,故意无由竭力狂攻,以至于攻敌而不顾自身安危,声撕力竭,大显底气不足,更在左肋下外侧故意露下一处破绽,一处白衣少年刚好能捕捉到的破绽——好个阴狠狡黠的刘傲今!
年轻的人本就好大喜功,刚健有余而柔不足,更何况这位名家弟子,这时见对方暴出破绽,哪肯放过,当即避重就轻地避开刘傲今鳞光一剑,素手挥成飞绞之式,作势左攻,待那刘傲今招数将变未变,白衣少年忽然猛地掣剑右旋,忽忽而至刘傲今左身,其快如电,一剑直取这位铁钺堡二堡主的左肋破绽,一时之间,两人之间形式大变,刘傲今的形式转而危殆已极。
但少年的判断错误了,更因这个判断而犯了严重的错误!
就在白衣少年失去警惕而将招数用老之时,刘傲今嘴角噙着一丝阴残的笑意,陡地右后旋,左肋的破绽忽然不间,代之以一片森寒的霜华,其速度之快,直啻旱天惊雷,由此足见此人先前虽有破绽,但身上重心始终停在右足,所以他的破绽才会如此快地消失,避重就轻地轻松躲过少年青锋,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奇招递出,直取白衣少年右颈,若能得手,白衣少年定将一剑抛头,当场陨命。
好歹毒的招数,由招见人,这刘傲今心肠之毒,可见一斑。
所有的事都发生在一瞬之间——郑慧娘与胖老头吵架、刘傲今冷笑挥剑取头、树上的一枚黄叶轻轻旋转飘飞……但一切都即将在一片血光之中结束,多么奇怪的一瞬,这一瞬之后,树叶将会点尘不起地轻轻落地,和尚道士将会吓破胆,而白衣少年将一剑归命!但这悬垂一线的惊天巨变却在胖老头轻轻一笑中烟消云散,随着他眼角那丝微不可寻的斜睨,素手似是寻常拂袖般轻轻一挥,连头也未回,一股阴柔至极,而化为至刚的力道,激在那片飞叶之上,那树叶顿时变成了一片无坚不摧的飞刀,无声无息地激扬而出,雨走空尘,此时那白衣少年大惊失色,急忙提剑竖格,但却是困兽挣扎,徒费力气。刘傲今正欲将他一剑连人带剑一起击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那树叶不偏不倚,正击在对方将要接触到一起的剑脊之上,但在刘傲今眼里,这枚树叶是那么轻柔,连他都未怀疑它有怪异,但就是这枚不起眼的黄叶,“砰!”地一声巨震,将两柄即将撞在一起的三尺青锋轰然弹开,声如雷响,此声过后,刘傲今与白衣少年两人都悚然一惊,各自踉跄退开,数步方止。
惊骇!瞠目结舌!莫名其妙!
刘傲今脸带不信,眼中闪射诡异寒芒,骇异地盯着白衣少年,道:“小兄弟好高深的修为!不知令师怎么称呼?”
白衣少年心中虽惊,面上故作镇定,冷冷一晒,道:“既然你这么好奇,小爷告诉你也无妨。在下的授业恩师复姓南宫,现执掌逸剑宗掌教大位,你可记好了,这笔账铁钺堡将付出代价!”
“南宫纯?!”
这时,双方手下的撕杀也因为两位首领的惊天一击而停了下来,铁钺堡众闻言,纷纷骤极惊呼。
南宫纯乃是鸦儿镇东面鸣月山两大宗派之一的逸剑宗的第二代宗主,建宗于鸣月山的凌碧峰,另外一宗名叫崧剑门,建宗于鸣月山的醍心谷,如今的第二代宗主叫虹见渊,两宗的开山祖师分别是过九阳、慕容擎云,是一对生死之交,但自从两人飘没于江湖,多年不入江湖,如今他们的弟子南宫纯、虹见渊不知为何,竟然针锋相对起来,简直水火不容,两宗时时拼争,以至几年下来,实力俱都大损,昔日大宗风采,已然不复。本来,铁钺堡在鸦儿镇之南,而自鸦儿镇东下,沿河放舟数十里,即是鸣月双宗,如今铁钺堡不识底里,却惹下了个大对头!
白衣少年纵目四览,早将众人眼光尽收眼底,剑眉微轩,冷笑说道:“如今适逢我师尊大寿,在下赵文若既为宗中第三代掌门大弟子,奉命下山到中原观看江湖形式,采办寿礼,铁钺堡好大的胃口,连逸剑宗也未看在眼里,我逸剑若不到铁钺堡多谢孙堡主的拜赐,岂不失礼?!”
郑慧娘听到“逸剑宗”三个字,早将胖老头忘到了九霄云外,瞪大了眼睛。
胖老头闻听赵文若之言,连连摇头。
铁钺堡众人纷纷不知所措,相互顾看,刘傲今心中虽惊,脑中电闪,忽复一笑,道:“原来是鸣月山的逸剑宗,难怪少侠剑术如此精湛高妙,赵少侠的大名在下早就听说过了……”一言及此,刘傲今冷眼旁观,见赵文若微现喜色,随即轻咳一声,道:“我铁钺堡素来景仰过九阳前辈,怎敢冒犯贵派,要是那人说明今日抢的是贵派,我们也不会……”
刘傲今话说到此,故作发现自己失口之色,急忙掩口不语,真正是欲说还羞!
但最后那句听似是无心之失,正令赵文若大大注意,这少年自负聪明绝顶,见刘傲今说过就要走掉,分明是心虚,当即冷笑一声,道:“刘二堡主且慢,怎么,你们这就想走了?”
刘傲今故作一惊,道:“赵少侠,在下已知贵派乃是逸剑宗,不敢再加冒犯,刚才更差点折在此地,难道赵少侠还想要刘某的命不成么?”
赵文若脸上微现得色,语气不变地道:“那倒不会,但我们既然交过了手,贵堡怎么也得有个说法。”
“对,得有个说法!不然休想离开此地!”逸剑宗弟子叫嚣!
刘傲今道:“此话怎讲?”
赵文若傲岸地扫了众人一眼,道:“当然是说出你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哪个人?”刘傲今故作不解地道。
赵文若脸色倏变,沉声道:“刘二堡主,你何必明人面前说假话,指使铁钺堡劫货的人是谁?”
刘傲今脸色故作一变,旋即支支吾吾,陪笑道:“没有什么人,这次劫货纯粹是我铁钺堡对江湖人的报复……”
赵文若见他死活不肯承认,当即冷笑一声,道:“即使你不说,我也能想得到,在鸦儿镇一带,除了崧剑门,还有何人有如此实力能劳动得了铁钺堡,想不到虹见渊如此工于心计……”
刘傲今老谋深算,见这少年上当,心中大喜,面上却供手哀求地道:“赵少侠,不知……不知我们可以走了么?”
少年从思索中回过神来,神色一转,道:“你们可以走了,但回去告诉指使贵堡劫货的人,今日的事逸剑宗已悉数记下,叫他好自为之,多多保重身体!”
赵文若大大加重最后一句,听得铁钺堡众人惟惟诺诺,刘傲今更是连句面子话也未交代,只抱拳一揖,挟剑领着众人匆匆离去,直待这些人走后,那胖老头莫名其妙地忽然大怒,暗自吹胡子瞪眼睛了一回,倏地眼珠一转,竟然学着和尚道士的声音骂道:“一群蠢才!不知天高地厚,自作聪明,有你们在,逸剑宗、崧剑门不灭都难了!”
老头骂完,立刻将头转向一边,自顾自地去看风景,却将一群凶狠的目光都引到了和尚道士头上,闻言个个恨不得将和尚道士生吞活剥,霍地聚了过来都瞪着他,直吓得郑慧娘头皮发炸,期期艾艾了半晌,忽然心中一动,立刻去质问老头道:“前辈,刚才明明是你骂的,我告诉过你他们都是逸剑宗的豪侠,不是土匪,你就是弄不明白,真是耳聋得厉害!”郑慧娘机灵得很,急忙嫁获给了老头。于是,众人都瞪向老头。
胖老头并不急于辩解,饶然有趣地望了他一眼,拂髯呵呵笑道:“年轻人你可真逗!我耳朵一点也不聋,否则现在怎么知道你在骂我是聋子?!刚才你骂这群好汉骂得山响,十里外都能听得到,声音更是年轻人的声音,如果不是你,难道是老汉我在学你的声音骂人不成,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老头抬眼望了一群逸剑弟子,见他们早信了十分,当即叹了一声,道:“时下的年轻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缺德,骂了人还尽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身上栽赃!刚才我还听你说要亲自收拾了两帮大粗芽,否则就自废武功呢!那时我还在想:小子你可真有种,这么多人也敢出来叫板,我老人家还真佩服你呢,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自信能打得过六、七个高手的人,有道是一人做事一人当,现在该你亮相了!!”言毕,连咳不止。
郑慧娘气得直想吐血,赵文若挟剑而出,上下打量了他一回,忽然冷笑道:“原来又是你,你不是在中原一直缠着我馥雪师妹的人么,你来这里作什么?”
和尚道士见他说起赵馥雪就发狠的样子,不敢再说是在找她,急忙道:“哦,我……在下只是到处游览,没什么企图,没什么企图。”说到最后,他自己心里先怯了。
赵文若闻言,犹有几分不信地望着他,这时,一个弟子上前望那胖老头道:“大师兄,以我看这个秃子未必有胆冒犯我们,八成是那个老家伙在搞鬼……”
郑慧娘虽然对秃子这一称呼很不满,但能将众人矛头指向这可恶的老家伙,心里早快意到了十分,几乎当场哈哈大笑,看胖老头傻脸,得意地冲他直眨眼睛。不料这一举动正被一个弟子瞧见,又谓赵文若道:“师兄,这秃子直向那老家伙使眼色,那个秃子和老头这么投机,一定是一伙的,我看把他们一起捉到鸣月山好好问问如何?”
郑慧娘闻言傻脸,这回才真是顶风放屁——自作自受呢。赵文若点了点头,正待出手,好在郑慧娘年富力强,脑子转得快,见大事不好,当下说了一句“爹你抵挡一阵,我先走了!”转身就跑。他口中喊爹,就是告诉一群人胖老头和自己确有关系,自己这一跑,正好让几人去收拾老头,好给自己争取点开溜的时间,真是吊颈鬼脱裤子——既不要脸也不要命。但这回他的如意算盘却打错了,逸剑众弟子一听,立刻追上,胖老头对这个称呼先是一惊,继而发现真相,大叫了一声“好儿子,你可真孝顺啊!”,一溜烟超过了郑慧娘,跑到了前头,以惊人的速度绝尘而去。这一手倒是吓坏了逸剑宗几个弟子,愣了一回,突然发现郑慧娘跑得很慢,显然不会武功,上去将他逮住,结果发生了什么事,不说也罢,到了晚上,郑慧娘还剩半条命,整个变成了一副猪头。
一直到第二天,和尚道士才稍稍休整过来,转出树林正要入镇,忽然发现那个死胖子竟然离自己前面不远处烧只鸟吃,这下可气傻了和尚,心道老子成了猪头,你却在这里逍遥,我不整得你上吐下泻,就不叫他爷爷的刺猬皮。一念及此,他趁老头不注意,悄悄地从林缘绕了过去,暗中比划了半晌,终于没有十分的把握一下就将胖老头打成翻肚,当下暗中取出最拿手的兵器——弹弓,取了枚石蛋轻轻地瞄准老头的冬瓜脑袋,脸上掠过一阵得意的狞笑,暗笑这老家伙不小心得罪了自己这个煞星,实在是他运气太差,一想到他的冬瓜脑袋就会变成猪头,和尚道士就心里直乐,当下舒手就是一发!
那石蛋挟着锐啸,嘶地破风而至,眼看就要击在胖老头的后脑勺,不料胖老头忽然蹲下去看烤的食物,无巧无不巧地躲过这凌厉一击,竟然还蒙然不知。和尚道士暗气这老头运气太好,瞪了半天眼睛,替他叫了一回幸运,又取了一枚石蛋,冷笑射出,结果不偏不倚正打在老头背上,郑慧娘正料定老家伙必然痛得跳脚,谁知结果却大出意料之外,那石蛋并没有自己预料的那么大的威力,胖老头似乎被搔了一下,只回头看了看,摸了摸脊背,又回头忙着烤自己的食物,这下可将和尚气成了个乌眼,眼光凌厉得如同长了鸡眼,立刻又取了第三枚,四下看了一眼,见不远处有堆马粪,当下眼珠一转,立刻跑过去将那石蛋在马粪里沾了一回,用树叶抱住,嘿嘿一阵得意的冷笑,回身还未发射,陡然发现胖老头不知如何竟然站在自己身后,正脸带鬼笑地望着自己,这时见和尚道士转过身来,猛地送出一掌,不偏不倚正好将刚举起的弹打飞,正落在目瞪口呆的郑慧娘的嘴里,秃子还未弄清怎么回事,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便咕嘟一声,整个吞进了肚里,口里还带着一股臭气,好在那石丸外面包着一层树叶,否则的话,结果就更惨不忍睹了!
这一惊变发生的太突然,郑慧娘既惊且怒,愣了半晌,忽然去百宝囊中取别的兵器,仅此工夫,胖老头已经倒掠回去,取了那食物,哈哈大笑地道:“小子,这回可是你自作自受,可笑!可笑!昨天你小子还崇拜地认我作了你的老子,今天竟然就来弑父,真是超级不孝……”胖老头撅着嘴扯着胡子笑道:“儿子想跟老子斗,真是目光如豆,简直是带斗笠亲嘴——你还差得远呢,哼哼!老子不跟你玩了,我要去找更好的玩的了……”一言及此,老头二话不说,提着食物就跑。
郑慧娘少有如此吃亏,两日内连连受挫,早已气翻了肚,如今又平白地吃了粒树叶包屎丸,被弄得浑身颤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一边发怒一边感觉肚里的异样,暗暗担心会不会发生病变,或是影响自己将来练成绝世武功。到他从恐惧中醒过来时,见那死老头拽得二五八万地逃掉,临走还占了一回自己的便宜,不禁又变成了暴怒的土鸡,大吼一声追了上去,这下可好了,他一路追,胖老头一路小跑,他追得快,胖老头也跑得快,他放慢了速度,胖老头也放慢了速度,一直跟他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诚心气死刺猬皮郑慧娘!
老郑跟着死老头一会就到了鸦儿镇,见他忽然停了下来——前面是个很大的市场,一个比较热闹的市场,位置正在鸦儿镇南面,如今时逢午牌时分,正是热闹的时候,街上叫买叫卖的一片嘈嗷,杂沓非凡,由此也足见此地人烟辏集,正是南北东西四面交通之地,慕容一个繁华的小镇。慕容的国君慕容廆向来有文治武功,绝顶非凡,胸怀牧养万民之志,包容天下,义动九州。凡是江南或中原、汉中前来避难的流民,慕容一概收揽,自此而下,天下士庶无不归心,而慕容也出现了天下少有的繁荣安定,成了列国纷争中的圣地,天下各族无不前来投奔,这点从这鸦儿镇也能看得出来。但见街上行的有晋国人、汉国人、马韩人、夫余人,甚至还有高句丽人。如今,鸦儿镇虽然被镇南十五里的铁钺堡绞得乌烟瘴气,但依然繁硕非凡,烟雨千家。
廛市之中有一河桥,穿河有一宽敞的场地,其间店铺颇多,分列两旁,有的还依势在一片疏树间搭有彩棚,分布着不少食店,再往镇内,有不少的茶房、酒肆、食店、柜坊、解库等,竟然比中原的洛阳之郊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时,胖老头竟然似乎忘记了刺猥皮郑慧娘的追赶,忽然渊停岳峙地立在原地不动,郑慧娘也似乎没想到鸦儿镇会如此繁荣,也几乎忘记了刚才的耻辱,惊叹地道:“他爷爷的!这鸟屎大的一快地方,竟长了这么多的人,少见!”但肚里的异样和口中尤存的臭味,立刻又将和尚道士拉回了现实,重有下定了“杀人灭口”的决心,想自己何等聪明盖世,将来就算当不上武林盟主,也必然是天下武林的翘楚,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被传扬出去,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一念及此,郑慧娘立刻又提剑追了上来,刚到胖老头跟前,忽然被那老头一句奇怪的话问道:“儿子,你仔细听,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郑慧娘瞪着乌鸡似的眼睛,直愣愣地瞪着他道:“一片乱糟糟的,老子听不见!”
胖老头依然倾耳立在人群中,道:“此言差矣,廛市之中人虽嘈嗷,但此起彼应,各有一定之规,或两人之讨价还价,或三五成群之议论附和,就比如我们两个,你说我应,我说你应,这么大一个廛市,每个人都在和人说话,但除了两个人外……”言间,胖老头少有地谨慎起来。
郑慧娘本来是来发脾气的,如今被老头一阵莫名其妙的话说得大起好奇之心,犹残留着几分抵制,故作不屑地道:“这有什么奇怪,闹市中说话的,当然是三三两两的了,有说有应,理所当然了!”
“所以,我说这里有两个奇怪的人!”
“有什么奇怪的,我看你是见逃不掉,故意分散我的注意力,想趁机逃走,我可没那么笨!”
胖老头这回竟然没有反驳,真的倾耳听了起来,模样认真得让和尚道士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看这老家伙一板一眼的样子,不象是在装神弄鬼,难道这里真有两个怪人,那可得见识见识了。”一念及此,刺猥皮也竖长了耳朵听了一回,终于大皱其眉地道:“哪里有奇怪的人,我怎么听不见?”
“这么多乱糟糟的声音,你乱听一气,当然听不到!”
“老胖子,你……你又在耍我!”郑慧娘早被老头耍得失去自信,一惹就毛地道。
“这么好玩的事,我才没空耍你呢。我料想这两个人最少相隔二十丈许,中间不知隔了多少熙熙攘攘的人,但他们却如同席地而坐,当面对晤,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芒芥相投,虽隔万人嘈嗷,依然钩深致远,神韵昂然,绝非浅识所能测!你要是想听,就静心去在千人嘈杂中寻找两个清远雅正的声音,将他们的话联系起来,细听则可——这可是千载难逢的高手之战啊!”胖老头言毕,竟然不再理他,迳自又倾耳听了起来。
刺猥皮闻言,故意掀唇一晒,不屑地忖道:“这个胖子分明把我当成了白痴,两个人既然要说话、打架,怎么会离开二十丈的距离,还专挑人多的地方来打,连个面也不见,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一定是那老小子在耍什么花招!”但至于他在耍什么花招,和尚道士用他那聪明绝顶的大脑袋想了半晌,终于没想出点眉目,还暗自警戒了半晌,看胖老头依然动也不动,越听越有劲,弄得郑慧娘好奇到了十分,心道:“两个人在这么多的人群中,不知是个如何打法?”一念及此,也急忙竖立起耳朵,学着胖子听了起来。
廛市之中熙熙攘攘,罗绮飘香,呼红喝六之声不时可闻,不啻御路天衢,斑白女幼,很多都带着剪裁得很美的楸叶、枫叶,喜迎清秋。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这千人熙熙之中,不知在什么位置,正有两个天下武林的绝顶高手,廛市对晤,但不知为何,他们却都不肯去见对方,大有老死不相往来之慨,但最后他们还是来到了鸣月山下的鸦儿镇,共同站到了二十丈内的这片人流之中。
是什么有将他们拉在了一起?
郑慧娘用了半天功,只能听到廛市之中一片嘈嗷,就是听不到胖老头口中的两个人。最后,他用尽了吃奶的劲坚持了半晌,终于,皇天不负用心人,人群之中,桥的对岸却有一个声音,无人应答,但却煌煌而出,如同自语。这个声音在你寻不到时,你怎么也难听到,但你一旦听到,就一感即应,感而遂通,再也不会丢失了它,而是能轻而易举地听它沛然而至,似乎整个廛市只有这一个声音!
好奇妙的声音!好高深的修为!
郑慧娘忽然如同登上了武林盟主的宝座,一股巨大的成功感,令他激动得直想流泪,不禁忘形地大叫一声,道:“我听到——”哪知他‘了’字尚未脱口,胖老头骈指如电,倏地正点在和尚道士的大椎、哑门,立时截断真气维系,张大了嘴作“啊”字形状,定格成了一个永远说不完的“啊”字!郑慧娘眼睛咕噜噜直转,但嘴就是合不起来,结果不到片刻,那口水想河流一样直往外冒,实在狼狈不堪!但这还不是刺猥皮最害怕的,就在他将“啊”未“啊”出来时,胖老头忽然一瞪眼睛,嘴巴闭得紧紧的,颓然自放的大肚子里却突然冒出个声音,一个阴冷的声音,道:“小子,你再敢耽误你老子我听这好玩的事,老夫就将你放倒了扔在人群中,让你被人踏成柿饼!”
这话说完,老头又转脑袋侧耳去听,但孰不知此句早将郑慧娘吓得直想叫妈,他愤怒的眼光变成了恐惧,忖道:“妈呀!这老头莫非是什么妖怪,怎么肚子会说话,否则一定是练了什么绝世的武功,先前还好我没怎么激怒他,否则说不定早被他剁成肉酱还加上葱花,给鳖嗑鱼吞了。”一想到此,和尚道士顿时蔫了,甚至觉得被他暗算吃了树叶滚屎丸也大大地合理,一时之间,他从讨债人变成了温顺的后辈,不时献上几个恭维的目光,心里却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赶紧让老家伙给自己解开穴道,撒腿开溜!
当然,这些举动胖老头并未看见,但和尚道士奇怪的目光、叫喊的外形、鼻青脸肿的可笑模样,立刻吸引了很多异常的目光,大姑娘小孩子都拿他当怪物嘲笑,弄得郑慧娘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一阵白的,就在此时,河桥这边也响起了一个应答的声音,与郑慧娘听到的第一个声音虽隔着熙熙攘攘,但只要你有本事捕捉到,你就听得再清楚不过!
和尚道士顿时也被吸引住了,忘记了自己尴尬的境地!
“云雨五载,你依然蕴藉深藏,不入江湖。”河桥对岸一个声音飘逸朗彻,如空谷之白驹,卓朗地道。
“人应其名,此何足道哉!”河桥这边一个希心高远的声音,如九皋鹤鸣道。
“既归林泉,又何必再履足中土,高句丽的禹山圣地,足够你啸嗷尽极的了。”
“我虽归隐,但却未忘时世;我虽出入烟霞,却依然怡情开襟,致恬淡而臻自然,紫柳剑派的禹山圣地不在我心禁地之内,中土亦不在我心禁地之外,天地之大,任我纵横!”
对岸的中土高手似是对这高句丽的绝顶高手轻轻一喟,道:“听你的话似乎依然志在‘二十诸天’,我听闻你的大弟子魏武三相杀了中原的‘太微深剑’凌重九,这几年你的修为一定精进不少了?”
高句丽高手湛然不动,道:“三师弟你也愈加虚怀若谷了,你的剑术已能无中生有,虚空掣形了么?”
对岸的中土高手,高句丽人的三师弟轻舒一气,望人影萧萧,意极萧远地道:“云深,你既然还认我师辩为师弟,足见师门之情未忘,告诉我,你真的只是为了‘二十诸天’,还是贪心不足,既想得到‘二十诸天’,又想同时得到古壁仙师妹的芳心?”
云深先生并未直接回答,似乎伫立久之,方喟然道:“是与不是,已无关紧要,即便我矢口否认,你也不会相信。这么多年来,你们师兄弟为了此事,五年一会,比试不下十次,若说对世事的执着,你并不在我之下!”
师辩先生萧萧肃肃,久立无语,最后方道:“你我都是怡情开襟,恬淡自然之人,非如大师兄过九阳苛刻忍戒,人生于世间,本就负性含情,岂同草木同悲!此正是你我共同之处,有何异哉!”
“好个怡情开襟,恬淡自然,我云深不才,此点却与你怀有同感,大道在于性情,若抹杀此性此情,如何超凡如圣,内圣外王?”
师辩先生仰天一笑,道:“既然如此,今日我们就按老规矩,在浊浊廛市之中手挥长剑,一决高下,但又要以市人不知不识为准,至死一搏!”
“你我既然老死不相往来,此正合适不过,我云深的‘须弥七横’是从有到无,你师辩的‘揭谛剑诀’无中生有,今日必要判个胜负,也好不再稽迟岁月,打破多年来的僵局,胜者直入鸣月山会过九阳,负者从此退出世外,永不言剑!”
师辩闻言,扼掌一笑,仰溯凉风,道:“正合我意!”
两人话说到此,先后道了一声‘请’字,一时间廛市之中又恢复了嘈嗷纷乱,熙熙攘攘,胖老头和郑慧娘一听说到打架,顿时都来了精神,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急忙望向人群,但整个廛市似乎忽然失去了这两个人,不知这两位世外高人如何比法,不过,若非一个人的修为已臻化境,绝对不敢在汹涌的人群中挥剑,而且还能不让廛市中的人知道。二十丈!这么远的距离,不要说中间隔了很多人,即便没有,能在二十丈外挥剑的,天下还真没有几个!他们会如何比,这对名动天下,威慑诸王的剑客究竟怎么挥剑?!
胖老头和和尚道士几乎将眼珠瞪出来,依然没有发现半点剑影。这时,廛市之中铁匠铺中打铁的声音此起彼伏,萦绕于耳,郑慧娘没有注意到,但胖老头却忽然大耳耸动,从这打铁的声音中听到一声坚若金石的惊鸣,此声惊鸣激扬混锐,无坚不摧,“锵!”地一声,两道无形的剑气凭空相遇,如雷出地奋,忽然出现,立刻又随着那叮当的打铁声消失无踪了,廛市之中依然车水马龙,游人如织,但云、师二人已沉寂地惊天一击!
好神异的剑术!好高明的比试!
两个老死不相往来的同门弟子,数十年未停地在这个无名的小镇上对决,从未分出胜负,但他们很坚持,一比就是几十载,两柄长剑在他们手中早已幻化无方,但他们每五年依然要输给一个叫过九阳的人,他是谁,修为究竟有多么厉害?!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再比这个胖老头更清楚了,胖老头不是别人,正是‘装神弄鬼’!可笑的是和尚道士郑慧娘一路被他耍弄,竟然有眼不识泰山,还希图找老人报仇,如今可惨了!
廛市之中打铁的声音似乎更加密集了,但街上除了胖老头外,并无一人知道。世间的事真是奇怪,有的事和人就发生在你的身边,而你却一无所知,所以,一个人的本事再高,也不要相信自己能知道所有的事,因为对于旁人来说,你再自信,也一直都是个局外者,以我为中心理解世界的人,不是更象这碌碌的市人么!
云深与师辩究竟有多高明,连胖老头也想象不道。但廛市的交击之声,间连不断,不知过了多少招,依然未再能听到两人的说话之声,他们究竟身在何处?没有人知道。正在此时,廛市的柳树亭外,忽然传来一阵飘渺的琴声,那声音在人不知不识中飘然响起,不知所由,忽若渔歌悠悠,忽若夕阳晚景,忽若平沙落雁,端的是韵调绝远,惊人已极,任谁也想不到在这偏远的燕国,竟有如此美妙的琴音,当年名闻天下的西岳莲花山剑壁的少主人有琴疏姑娘手挥古弦易、弹铗五陵间,吸引了沿江两岸万人争睹,市人不市,由此足见当时的盛况,而今日,这韵致淡远的琴声一旦响起,真是回肠荡气,爽人清听,人们偶一听到,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倾耳细听,渐渐沉醉不知,任何人几乎都能想到一个绝色少女,膝上横陈一张色如乌木的古琴,玉腕调弦,轻挑漫剔,进退揉颤,美绝人寰!
好高妙的琴音!她是一位世外的仙子,还是一位风尘外的高人?
若大一座廛市渐渐地静了下来,就如同进入了郊外,所有的市人震惊了,沉醉了!就连那铁匠铺的莽汉也停下了手中的活儿,脸上连续掠过惊异之色,而那打铁之外的金铁交鸣也结束了!
这个连身形都未出现的人,竟然凭着一手绝世的琴技,倾慕了一市的百姓!好个深湛绝顶的雅道高手,他或是她究竟是谁?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包括那胖老头‘装神弄鬼’,直到那琴声将至词尾,忽然平地惊雷,千乘雷起,铁骑纷纭,鸦儿镇南面林外,飚忽出现了一膘人马,但见他们约不下三十余人,个个身跨雄壮的骏马,头戴曲柄笠,身穿黑色衣衫,外披玄色斗蓬,手执长约三尺的大铁钺,忽然凶神恶煞地赶了过来,他们来的是那么突然,立时将那美妙的琴音破坏无遗,以至于廛市之中众人陡然惊醒,一时间到处都是惊惶的骤极惊呼,好好的一个绝世美景立刻变成了地狱——所有的市人见了这群人,如见鬼神,纷纷不顾命地丢了东西就逃!
“铁钺堡的人来了,快逃命啊!”
“铁钺堡又要杀人了,快走!”
鸦儿镇一派内惊慌,他们已对铁钺堡堡主的报复胆绽心惊,见了那身衣着,二话不说地就逃,有道是民不与匪斗,生死大事,不容置疑,晚走一步,必惹奇祸上身,更甚者还可能有性命之忧,孙简在镇上已杀了不少的人,有南来北往的江湖客,有冒犯他盛怒的鸦儿镇民,铁钺堡已成了附近的瘟神!
当那群人尚未到入市中,街上人群早作鸟兽散,繁华的廛市几乎成了一片废墟,未来得及带走的东西零乱地扔了一地,乱七八糟,顷刻之前还熙熙攘攘的市场满目清冷!这人群一散,若大的市场中只剩下四个人,两个立在河桥两岸、背对而立、飘洒已极的人,还有两个看热闹的人,其中一个是胖老头‘装神弄鬼’,另外一个不是别人,正是被点中道,动弹不得的和尚道士郑慧娘!
云深先生、师辩先生终于露出了惊世罕知的庐山真容!
在河桥的对岸,立着的是位逸士,但见他身材颀长,面目清癯,凤眼疏朗,颌下嘴上几缕飘髯随风舞动,清古不凡,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慕容元真的授业恩师师辩先生。他手中并未带剑,河桥这边的是位丰颧高准,长耳宽颐的中年人,此人虽然手中挟着一柄普通的长剑,但却似乎从未出过鞘一般,此人身穿的却是中原文人的蓝色宽领袍,头上高挽不冠,长身而立,一双几乎归于沉静的眼睛凝瞩不转,犹如深不见底的大渊,澄之不清,扰之不浊,高深莫测,此人神情一直是希心高远,神姿高彻,有时轻轻一顾,却又流露出绝世的风标,顿时矫如惊龙,令人惊叹。
多么奇怪的世界,两个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即使选择在廛市中比试,依然有见面的一天,但这时的两位剑圣却各自忘记了自己的对手,沉浸在韵致淡远,琴调绝幽之中。
胖老头回头望了和尚道士一眼,忽然发现他眼珠来回直转悠,原来他也看到了那群凶神恶煞的铁钺堡弟子,若非他已经将尿用光,这会儿八成会再尿一回。胖老头将眼一瞪,道:“臭小子,你眼睛转什么转,净在旁边分散老夫的注意力,让我不能完全投入地看热闹,再转立刻将你眼睛点得不能动弹!”
郑慧娘不知天下有没有能点死眼睛的绝技,所以他宁愿选择相信。
那群铁骑丝毫未被琴声吸引,望见市中还有四人,为首之人远远大声喝道:“尔等四人听着,我乃铁钺堡回风骑骑主,我有话要问尔等,快上来受缚,若有不从,格杀勿……”哪知他话犹未毕,那弥覆无方,不知所由的琴音若松风泠泠,渐渐隐去,而云深和师辩等待的就是此时——之前因为琴音到处可闻,妙音广布,所以根本判断不出来源,这手绝技天下无双,罕有所闻,恐怕举天之下只有二人的师门——天外天山外山的‘阑还沚音’才能做到这一点,而这门功夫,当年他们的师尊只传给了一个人,那就是他们的师妹古壁仙。而这个人,乃是他们一生所系,无论岁月荏苒,但他们却坚心不易。
所以,他们都静候着琴声的停止,因为只有在琴声从有到无的绝对点,两人才能找到调琴者的地点,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他们的师妹,一个两人不停寻觅了几十年的人。就在那回风骑骑主‘论’字未毕,琴声倏止,同时两道人影忽然幻化为一片模糊的光影,纵横盘旋,恣意飞掠,几乎不约而同地向北疾掠,那群骑士只一眨眼,若大一座市场内静立的两个人竟然凭空消失了。
好耸人听闻的身法!简直不是人!
一群铁钺骑士纷纷吓得直揩眼睛,几十双眼睛四下乱看,竟然没有发现半点踪迹。
“妈的,邪了门了,本骑主见惯了大场面,这种事还是头一回,谁要说是我眼花,我立刻打得他瘫痪!”回风骑骑主望着空荡荡的市场,瞪着眼睛道。
四下众人也是一阵奇怪,议论纷纷,顿时放缓马速。
这时,众骑士中一个武士望见了胖老头和郑慧娘一眼,顿时一惊,急忙上前,低声谓骑主道:“骑主,那边还有两个,而且他们就是昨天帮助逸剑宗对付我们的人,那时他们虽然没有动手,但我看得出他们是一伙的!”
回风骑主闻言,从刚才的怪异中转回,望了胖老头两人一眼,哈哈大笑,挥鞭策马就赶了上来,一边指挥众人合围,并傲岸地向两人道:“两个笨贼,今日你们落早我铁钺堡的手里,活该你们倒霉,在下素来敬重不怕死的好汉,你们要是自愿受缚,我可以向堡主求情,留你们一个全尸!”
这是什么话,难道一个人勇敢就要去被人砍,可笑!
郑慧娘吓得双腿直转筋,腮帮乱跳,生怕这老小子扔下自己不管,急得直瞪眼,结果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那胖老头见几人实在嚣张得带了无敌冲天帽,就有意收拾他们一回,蓦见地上有锅剩汤,是逃走的市人未及带走而留下的,但见他不待众骑赶到,身形急速旋转,蓦地将那锅汤凌空卷起,锅随人走,凌空先向南面众骑间飞掠,待人锅一起踏空至众人头顶,那群武士也看出了点苗头,但在马上活动实在不方便,一个躲闪不及,整锅汤淋了下来,一下浇歪了十来个,那骑主刚好被半空掉下的锅扣中脑袋,当场晕头转向,几乎摔个狗吃屎。
“妈……的,别让那老杂毛跑了!”
当那骑主说完这句话时,胖老头已经哈哈大笑着向北折,沿着师辩先生和云深先生掠走的方向一溜烟绝尘而去,临走还大声地道:“真是没意思,一点也不好玩,老夫不和你们泡蘑菇了,我走也——”也字出口,连个影也没有了。
“妈的,又是个超级邪门的高手,今天真是看走了眼,这一锅没白挨,值!”骑主惊叹。
其余众人听领头的这么说,都惊叹其海量汪涵。刚才提建议的那个又上来,指着姿态奇异、一动不动的郑慧娘道:“骑主,你看这个……”
那骑主吃了两回亏,原来的趾高气扬顿时没了半分火气,这此谨慎地道:“方才被我吓跑的人一个比一个厉害,这个人看见我们,竟然动也不动,连嘴形都一点也没改变,肯定是个极品,我们得小心点,先准备好弓箭把他围住,再慢慢靠近!”
众骑闻言,轰然相应。
郑慧娘心中直叫老娘,看这帮人的架势,这回想死得好看一点都要求神了。结果,那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双方沉默,最后那骑主上前猛踹一脚,结果竟然一下将和尚道士踢了个四脚朝天,如被弄翻肚的王八一样,竟然爬不起来,一动不动,但郑慧娘却疼得冒泡,心道:“老天,我受难的时刻又开始了!”
果然,那群人研究半天,都认定他是被人点了穴道,结果几十号人一个接一个地试,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解开胖老头的禁制,但这下可弄惨了郑慧娘,被点得一时想哭,一时又忍不住地笑,但就是发不出声音,喉间象小鸡一样直响,眼泪却吧嗒吧嗒直往下掉,真是叫天天内不应,叫地地不灵,心中暗暗埋怨这些人的武功太差,光是不入流的点穴法,他就亲自在自己身上学了几十种。一直到众人都筋疲力尽,大喘其气才暂时放过了恹恹一息的和尚道士,在旁边一面擦汗一面商量。最后,那个知识最渊博,见识最广大的骑主总结一回,道:“看此人面色奇差,我看不象光是被人点穴那么简单……”
“怎么,骑主怀疑他还中了毒?”一武士瞪大了眼睛问道。
骑主自信地点了点头,道:“以我看此人脸色发暗,嘴唇颤抖,小便失禁,印堂发黑,简直是乌云盖顶,若是猜得不错,一定是中了‘天蝎门’的‘天蝎如意心攻’,非本尊的‘五雷霹雳拳’将毒给他揍出来不可,在此之前,先要给他喂一点鸡屎,让他将胃中毒水吐出,否则必死无疑!”
“什么天蝎门、天蝎如意心攻、五雷霹雳拳,老子只是被你们这群江湖七十好几流的高手殴打成中毒状,这回惨了,还要被喂鸡屎吃,若是此事传到江湖上,他日我高高在上,如何下得了台?!”郑慧娘一想到武林盟主传闻被喂鸡屎,简直不想再做人了。
骑主道:“今日是他运气太好遇到了我,若是换了他人,这小子必死无疑。他一定和刚才三人有关系,我们一定要将他治好,问出究竟,也不枉堡主待我等之情!”
众人闻言,一面惊叹于骑主的见识、修为,更敬佩他的忠心,结果一阵马屁噼里啪啦拍了有大半个时辰,才告结束。当下这群人将和尚道士带到了鸦儿镇,强横地在一家叫‘归云客栈’的店中住下,并命老板准备精美饭食,自己浣洗一番,天色以暗,都出去喝酒,那个骑主倒还真认真,一个人回屋打坐运气,准备练好后将毒从和尚道士身上揍出来。因为郑慧娘不能动弹,众人都很放心地将他一个人放在屋里,依然是四脚朝天地瞪眼张嘴,腰疼得都快断了。
正在这时,屋外忽然从窗口飘进一条人影,点尘不起,倏地落在了和尚道士身边,双方目光一触,郑慧娘腾地火起,几乎想跳起来咬这人一口,原来他不是别人,正是胖老头,就是因为他,郑慧娘两日来一连被海扁了好几顿,浑身上下被打肿了一圈,相貌严重失真,老头俯脸仔细端详了他半晌,几乎认不出来。
原来,老头是跟着云深和师辩去看热闹了,那他为何又折回来了呢?
当天,云深与师辩纵横如飞,凌空高瞻,蓦见前面果然有条人影,飘然轻举,势若弃尘,仅能望见她的背影。遥遥但见她身着丹碧纱纹双裙,腰束绛带,背负古琴,衬托出惊人的绝韵身材,一双纤髾并层相叠于围裳之中,凌空掠时,如燕对舞,一肩秀发散飞如黛,光看这背影,已能想象得到她惊世骇俗的美貌,倾国倾城。
直到此时,师辩更顾不得云深,心中一阵萧萧穆穆,悲喜同生。悲的是这个可能是古壁仙的人相貌未改,容颜依旧,而自己却老态已现,岁月无情,伤人至怀,天下岂复有逆?喜的是在阔别几十年后的今天,又见到了她!云深也是一样,自从古壁仙将‘二十诸天’中的‘摩利支天’交给了他们的大师兄过九阳,并将一个终生的誓言也交给了他:谁能从过九阳手中得到‘摩利支天’,就可以入主云林宫为宫主,不但能得到代表天外天山外山的最高传承‘二十诸天’,更可获得古壁仙的心。
几十年来,为了这个誓言,过九阳深蕴不出,古壁仙石沉大海,云深和师辩却苦心孤诣地钻研上乘武学,每五年就去鸣月山的逸剑宗的仰止峰论道,而在此之前,两人都要在这闹市中先一决高下,几十年来竟然谁也没赢得了另外一个,这一晃就是几十年,岁月无情地将老的东西洗净,如今几乎没有人会想到他们的旧事,但二人依然孜孜不倦地拼搏,都闯出了天下无双的名号。
云深乘空落烟,身随长风,心中一阵刺痛,唇边闪过一丝轻微抽搐,道:“师妹,你……你既然在此地鼓琴,为何不肯见我……我们一面,十年风雨,不知几经,你……你还好么?”
古壁仙没有回答,惊鸿远逝。
师辩悴然心忍,颤抖地道:“云雨数十年,一言重千钩。师妹,你若欲见,何必远走,你若欲走,又何必鼓琴?”
那女子闻言,身形似乎一震,旋即又恢复正常,身随风转,珠吼乍啭,口中却吐出呖呖莺声,如狎雨莺柔,竟似二八少女一般娇美,凄然地道:“往事已以,悴难忍睹,昔日一言,断送了一生昭华,如今年老色衰,容颜憔悴,不敢有辱法目,不看也罢!”言毕纵身疾掠,翩若惊鸿。
两师兄弟相望一眼,奋起直追,但奈何这古壁仙在天外天山外山时最擅长的就是轻功,当时师兄弟几人谁也追不上她,如今事隔多年,她的修为一定更高了,天光之下,但见三道人影动划地,身掠在天,浮光掠影,在其后还远远也有一人,不是别人,正是胖老头。四道人影风驰电掣,但见草原、篱笆、城郭、飘然倒行,不足片刻正行到一曲宽阔的清溪横亘东西,拦住去路。遥遥但见溪水流荡,其间横陈一筏,那女子飞身掠上,御风而立,意极萧远。
师辩、云深二人几乎同时驻足,他们都能跳上竹筏,但谁也没有唐突地上去,古壁仙在他们眼中就是一尊女神,不容有丝毫亵渎,直到此时,云深再也无法掩饰他的真心——他对古壁仙的爱不下于师辩,若说谁更多些,只能是不相上下,因为他们付出的都是一颗真心和一生的等待。
“师妹,你……你要去哪里?”师辩惊急。
云深为悲难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神情萧穆地望着她。
女子轻轻地侧过身来,蓦地露出一副惊人的美貌:蛾眉、妙目、琼鼻、檀口,无一不美,无一不美绝,而更美的是这些美组合成的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美,即使如此,但你一看就能感觉得到——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无法形容。
女子清心玉映,语带凄婉地道:“两位,我想……你们认错人了,我……我不是古壁仙,你们若想见到她,就去凌碧峰取出‘摩利支天’,解开这段多年恩怨,到时自有云林宫弟子将你们接到云林宫……”
师辩不信地道:“你……你不是师妹是谁?”
那女子清叹一声,舒臂启槁,撑筏顺水而下,临行道:“是与不是,都看一言。如何解法,视乎一心,还有,师……师辩的弟子公子元真我们宫主非常喜欢,告辞了!”一言及此,筏顺溪而下,载走了一片幽香,一段深心,一直到此,云深一言未发,神情如一,但内心却在刀芒上挣扎……
“她一定就是师妹,因为她的手下不敢直呼其名!”师辩低喃地道。
“而且,天下没有人能会‘阑还沚音’,而且轻功能逃得过我,除了师妹!”云深师兄弟第一次站在了同意立场。两人言毕,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双方目光一触,良久各自凄然一笑。这一笑,上下经历了数十年,几十年的恩怨情仇,老死不相往来,都在这一笑中消失了,而它的起因,只是因为他们都意识到了同一个问题,一直困扰了他们一生的问题——究竟是谁害得四人虚度一生。今日见了古壁仙,他们才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大师兄过九阳,只有从这个私心自用的人手中取得了‘摩利支天’,古壁仙才得解脱,而两人也可以解脱了。这一笑,包含了数十年的沧桑,今日俱已成昔了!
多么奇怪的一瞬,它可以改变人的一生,只是那么一短暂的一瞬!
云深望着这个师弟,忽然发现他须发已灰,几十年的折磨,弄老了他的身体,却留下了一个永远不变的疲惫的精神,这么多年来,两人你争我斗,都未能冲破过九阳这道瓶颈,一股惭愧的意念油然而生,不知不觉想起昔日学艺之时,兄弟几人情同手足,而这么多年来,他们不知不觉地走上了敌对的道路。今天,他们又似乎回到了昔日的时光,两人都身心剧颤,世人都说一个‘义’字重千钧,但又有几人能知个中真味?!
云深道:“我想到了一个问题。”
师辩心中汹涌,外表湛然不动,道:“我也想到了。”
与师弟说话和好的感觉令云深一阵感动,几乎掉下泪来,眼中却笑着道:“只有背水一战,置诸死地而后生,师妹已浪费了大半生的时间,今次必须击败过九阳。”
师辩同意地点了点头,道:“既然是背水一战,去会大师兄的只能有一个人。”
“师弟,你此话何意?”
“师弟?”师辩被这句久违了几十年的称呼几乎叫下泪来,心中强忍,道:“所以,今日我们必须再比一次,不分胜负,决不罢休!”
云深一怔,没想谈着谈着,重又回到老问题上,还是要用剑说话,他不想这么快就失去拥有的兄弟情谊,是以伫立久之,道:“难道我们天生注定了只能作对手么?”
师辩道:“师妹的僵局在过九阳,过九阳那一关的关键在我们二人,做一件事,一个人往往犹胜两个人,若有疏怠,必败无疑!既然此战必赢,所以只能有一个人去,背水一战!”
这个道理云深何尝不知,师辩又何尝不知师兄懂这个道理,这话一半是说给自己听的,他也无法用剑去杀一个刚找到的故友,若是不久前在鸦儿镇,他会毫不犹豫地出手,但仅仅是一个时辰,他已再挥不动无中生有的‘揭谛剑诀’。
“既然如此,我答应你!”云深道。
“那最好不过,不过在比试之前,我们先要有个约定。”
“什么约定?”
师辩忽然恢复了闹市的情势,道:“既然是背水一战,当然有可能成功。我们今日比试,必分胜负,败者从此退出江湖,胜者解除师妹禁制自不待言,更要让她以后过得快乐,忘记另外一个。”
“如何忘法?”
“昔日我曾遇到一个女子,她一生都让他的男人记得她,念着她。我问她有何妙计,她说:我只是让我的男人忘记我,结果她的男人越发记得牢了。有道是‘欲要取之,必先与之’,我若是赢得了师妹,会天天在她面前提起你,说到她烦为止,到时她自然会忘了你。”
云深深深一叹,道:“好办法!”
“既然如此,我们不比何待?我早有意全心全意地领教一回师兄的修为,不为其他,只为剑术,今日岂不快哉!”师辩豪情顿起地道。
云深希心高远地仰天一叹,道:“如此也好。”
师辩道:“快哉快哉!我们击掌三次,击过之后,再勿留情!”
“好!”
当下这两位一怒而诸侯惧的绝顶高手“啪啪啪”连击三次,大笑而退,一时间在清溪岸上,双雄渊凭而立,岩岩清峙,一个壁立千仞,一个凝如断山,一个神气融散,一个精神渊著,北岸溪畔碧水飘萦,无涯的天壁上横撒了一抹晚霞,映在水中,飘于两大高手之间,轻流瞬止。
两人各自行过剑礼,各道了声请,同时出手。
师辩先生手中并无长剑,却凭空作抓握长剑之状,左手剑指顺势一拭,忽然之间,在他右手抓握的四尺之内,空气积压旋凝,以无形的真气聚成了一柄无发看见的长剑,虽说无法看见,但那真气之剑的四周空气旋转嘶呜,四周楸叶籁籁,松风泠泠,靠近的衣袂也是列列飚扬,对于入道的人,自然骇人已极,但对不谙剑术者,丝毫看不出任何门道。
好一柄无中生有的利剑,真气成之,修为运之!
与此同时,云深先生也“镪”地一声抽出长剑,但见一道湛湛光华,云翳中外露的晴空,深湛无迹,舒手运使,那柄剑到了他的手中,忽然幻化成一片光气,分光承影,渐渐无形无迹,不知所踪,而云深先生一直负手站里,一手平托,但在他的右手并无半寸铁在。他的剑到了哪里?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出招,手中俱无形象,但兵器却实实在在地存在,这样的比法实在令人防不胜防,两人斗在一处,不停地发出“砰!砰!”、“嘶!嘶!”之声,前者乃师辩无形真气剑的交击之声,后者乃是真气剑的化解之声。这两人乃是一东一西两大剑圣,除去内力修为,剑招上的变化也是高深莫测,有道是‘须弥七横眄十方,师辩揭谛映月芒’,云深先生的须弥七横,师辩先生的揭谛剑诀都是名震天下的剑术,世人千金难求一见。而今日,两人比拟的剑招迂转,精妙无伦,一直打了几十招,但因为对方的修为已不能只靠剑招取胜了,但他们依然这样比试一回,是因为他们都在向对方展示自己的绝技,以期获胜一方能从中有所领悟启发,好打败过九阳!
这时何等相知相识的比试啊,仅是一日,霄壤之别!
待两人精妙的剑招用尽,各自倒掠如飞,渊凭岳峙,而真正决定胜负的比试,现在才刚刚开始。
这时如血的晚霞益加璀璨多彩,天边渐渐地开始了熊熊燃烧,瑰丽的火焰一路从南天烧到北极,直射云天,光华四射,一旦落入溪中荡动,大火顿时如同配上了一浪一浪的风吹,风火交加,在这清溪中燃起了蔚为壮观的大火。
师辩先生长啸一声,右掌提处,风来了。
先是一阵徐徐的微风,从清溪上吹了过来,簌簌轻响,待那风到了师辩近前,变得萧萧飒飒,似风动,似水涌,再后来行到他掌下时,已然变成了疾烈凌乱的咻咻大风,溪中的水忽焉纵横盘旋;恣意化作一串花瓣,竟然自溪中一直上升到了师辩的手中,随着四周林草唰啦啦地急响,师辩手中陡地往上一提,那条水柱竟然如一柄长有三丈的水剑,凌空被他握在手中,凝成剑形,上面还凝着漫天红霞映上的大火,长啸一声,如同挥动有形的三丈长剑一样,轰地一声巨响,疾扑云深先生。
这是什么剑术,天下没有人能从河中提出一条水剑,除了师辩!
云深先生依然是长剑化无,立在原地,剑运如风,化化无穷,严密地将自己罩在剑光之内,安然外应,将那水剑的攻式一一化解,结果他每化解一剑,那水剑就有一部分泼下,如同铁剑被砍断的部分掉下一样,但即便有水当头泼下,也被无隙的剑幕挡在身外,滴水未沾,泼水不进。而为了维持进攻,师辩先生飞快地向云深靠近,待到仅余半丈时,师辩陡地将手中仅剩半丈的水甩手运出,那一片水顿时化为万片,或如花瓣,或如散珠孱雾,或如一条条金线似的钢鞭,挟着撕裂天空的锐啸,形成了一张天衣无缝的暗器之网,沉重的飙急地一起卷向了云深,先前那剑上燃烧着的火焰,闪烁着,消失了!
天下学暗器的恐怕无复如此的了!
但云深先生依然是那一招,那风声、雨声、真气交织成一片凝成的万千暗器,在暴风中拼命地摇撼着、锐啸着……天地间,顿如千军万马在驰聘,千乘雷起,铁骑纷纭,万军撕杀,最后,到两军战毕,云深先生依然浑身干燥,未沾滴水地毫不动摇。
“你赢了,我已没有了兵器!”师辩懊悔地道。
云深并为高兴,自己是赢了,但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师弟未尽全力,他所有的进攻都似在向自己展示,传递,而不是决斗。
“你如此认为么?”云深问道。
“当然,因为我已经没有了兵器,而你却还未进攻!”
云深沉默了,师辩已用虚假的进攻失败,并找到了很好的借口,一个令自己无法反驳的借口,如今自己已中圈套,又能如何呢。
师辩抱拳向云深深施三礼,道:“今日我既已败,自当遵守约定,待小弟完成最后一件心事,自当退隐江湖,小弟这就拜别师兄,前途珍重,要快乐就要忘了过去,别忘了我们的约言!”言毕,不待云深多说,飘然远去……
云深也走了……
这时,胖老头方从很远处出来,仔细思忖,有种古壁仙还会回来并经过此镇的感觉。当下急忙回到鸦儿镇在主要路口的一间酒楼定了张临桌的位子,要花大力气守株待兔。这时又想起了郑慧娘,才回来救他。
胖老头见郑慧娘被弄成如此模样,早跑到一边捂嘴偷偷大笑,连续几次,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披嘴,最后为他解开身上穴道,尚未说话,和尚道士已经跳起来揪住了老头要报仇,正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之声,几个乱哄哄的声音从外堂店中响起,老头一听,知道是那群铁钺堡众吃完了酒回来,当即转向郑慧娘,嘴不动地又用肚中怪声说道:“小子,你老子我现在开始喜欢你了,我要到‘枫川酒楼’等着看热闹,有空就来陪老子喝一杯。”
一言及此,老头早轻轻一跳,幻若灵猫一般鞘无声息地掠出了窗户。
“老头,你……你带走我,你跑了我怎么能走得掉……”他低低地叫了一声,话犹未毕,那群铁钺堡的臭武士已行到了门外。郑慧娘不及多想,急忙又仰在地上装着穴道未解,他刚躺下,门咣地推开了,一群人涌了进来。
这群铁钺堡的武士此时酒足饭饱,看了一眼地上的郑慧娘一眼,其中一个诧异地道:“咦,真是奇怪,这小子刚才躺的不是这个地方,怎么……”
旁边一个笑骂地道:“小三,你小子才喝几杯啊,就这么头晕眼花的,还自吹自擂说自己能喝,我看都是吹牛!”
“谁又在吹牛啊?”这时,门外忽然走进一人,众人一看,都恭声叫了骑主。
骑主过来望了和尚道士一眼,道:“妈的,今日我要不将他身上的蝎毒给揍出来,决不罢手,你们快去准备鸡屎先给他灌肠。”
郑慧娘闻言,一边暗中骂那个死老头不讲义气,救人不救到底就一个人溜了,一面暗暗乞求老天:“老天爷,给我足够的勇气,让我接受这些苦难吧,不过,你以后一定要我作武林盟主才行,否则我宁愿不吃。”因为装起来这个四脚朝天的姿势很难做,早累得他直冒冷汗,脸上发红,越看越象中毒的人。
这时,一个武士忽然道:“骑主,刚才我们吃饭时听到了一群自称云林宫弟子的话……”
“云林宫?”骑主正要动手,闻言想了一会儿,道:“云林宫是什么鸟门派?”
那人道:“骑主既然都不知道,我看一定是个不知名的小门派,他们说要到枫川酒楼去抢秘笈。”
“秘笈?”骑主听到这两个字,顿时瞪大了眼睛,急急问道:“什么秘笈?”
武士道:“听说是本什么经,枫川酒楼上好象有个胖老头叫‘装神弄鬼’,又叫‘竹溪眷主’封子綦,听说他是天下有武功秘笈最多的人,身上带几本什么经一点也不奇怪,骑主你看我们要不要……”
那骑主不待武士将话说毕,早眼射熠熠神光,道:“当然要去了,既然有秘笈可抢,这么好的事在我们铁钺堡附近,怎么能让这些无知的小门小派抢起……”一言及此,骑主捋胳膊挽袖子,一副要大干一番的样子,道:“这件事大家共同进退,到时若是得了秘笈,大家一起平分了,各自练成绝世武功,好闯荡江湖,也好过留在铁钺堡日日受气!”
众人闻言,纷纷随声附和,这位骑主刚才还要尽忠铁钺堡,还没弄清消息真假,早已怦然心动,要反铁钺堡了,真是脑后见腮,生具反骨。
其中一个手下道:“那这个臭小子怎么办?”
令一个建议地道:“反正我们不回铁钺堡了,还留着他做什么,不如就地杀了他。”
郑慧娘听得浑身直哆嗦,咬牙暗骂,这时实在忍不下去,猛地跳起,用尽了全身力气向那骑主头上咣地就是一拳,一日来所受的鸟气都随着这一拳发泄出去,顿时将他们的老大给打爬下了。这一惊变发生得如此突然,那群武士谁也没有想到这个被折腾了一天的家伙还这么猛,都是一塄,一股逃生意志令郑慧娘猛地趁机冲了出去,一路上撞倒了三四个,一溜烟地跑向马厩。
那群武士愣了一回,见骑主捂着脑袋蹲下,都涌过来问伤势如何。那骑主勃然大怒地呻吟着道:“一群混蛋,老子的头都被打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追。”
众骑士闻言,结果轰然应了一声,一个不留地一起追了出去,循声到了马厩,忽然见有匹马刚刚跑出起,一溜烟绝尘向北。众人提了兵器,大骂着轰然相应地纷纷上马,轰隆隆地追了出去,一面追一面叫喊:“小子,快给老子停下,否则我们抓到你,一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众人走后,马厩后面人影一闪,悄悄走出个人来,却正是郑慧娘。这一招果然高明得很,但他一摸到自己被打成猪头的脑袋,就勃然大怒,当下拣了根棍子又回到屋里,见只有那个骑主捂着脑袋抱怨没有人留下照顾,突然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见郑慧娘提了个大棍正凶神恶煞地过来,唬了一跳,还未及起身,和尚道士跳过来一阵雨点般的暴擂,将这骑主打得哇哇直叫,最后竟然哭着跪了下来,道:“大侠,求求你了,你就饶了我吧,先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我早说过你是个极品,你就饶我一次吧!”
“老子是个极品还用得着你说!”郑慧娘看了一眼照着自己的模样一手造就的猪头,满意地道:“今日我们就打到这儿,老子今天从你们那里学会了二十几种点穴武功,这顿打是‘谢师棍’,下面这一棍是告辞棍!”一言及此,咣地将他敲晕过去。
郑慧娘得意地拍了拍手,潇洒地从大门走了出去,这时门口早围了不少人,见到他的模样,都吓了一跳,纷纷让开一条路来,和尚道士第一次有了作英雄的感觉,穿出客栈,忽然想到了那本什么经,心中一动,忖道:“听这些王八羔子的话,说得好象就是收拾我的那个胖老头……”一想到他,郑慧娘就气不打一出来,心道:“我管你是什么‘竹溪圈猪’呢,你弄惨了老子,我要你一本破书一点也不过分,到时顶多还你一卷出恭用的手纸!”
和尚道士打定了主意,当下直奔枫川酒楼,此时华灯初上,鸦儿镇颇为热闹。郑慧娘一入酒楼二楼,正望见这个叫‘竹溪眷主’封子綦的,热情地上来打个招呼,封子綦先是一愣,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逃出来,急忙让一直盯着郑慧娘暗笑的堂倌令备一副碗筷,一壶酒白醪酒,待郑慧娘落座,大笑道:“小子,真有你的,你这么快就能出来,真是不简单,老夫越来越喜欢你了。”
郑慧娘心中哼哼几声,心道:“老死鬼,待会儿我拿走你的秘笈,你怕是要喜欢死我了!”一念及此,他神秘地笑了笑,客气一回,饮了杯酒道:“前辈,这里虽然是南下的必经之地,但楼下人群汹汹,怎么去找?”
封子綦道:“这个好办,我只看女的,目标减少了许多。”
“如果他要是女扳男装呢?”
‘装神弄鬼’闻言一愣,大跌其足地道:“坏了,你说得没错,她可能已经过去了……”一言及此,更加全神贯注地盯着楼下。郑慧娘沉积趁机从百宝囊中取出一包蒙汗药,急急地倒入‘装神弄鬼’杯中,未及搅拌,老头正好转放过头来,这时那杯上还有些粉末,郑慧娘心早提到了嗓子眼,正要开溜,却不料封子綦竟然看也不看地举杯一饮而尽,这才抹了把汗重新坐定,嘿嘿笑道:“前辈真是海量,海量!”
“小子,我怎么看你有点不对劲啊?”
“哪有,我……我来时听到了一些奇怪的传言……”
“传言,什么传言,快说来听听?”
“江湖中人都说前辈身上有本绝世的武功秘笈,叫什么经来着,不知是真是假?”
封子綦哦了一声,若无其事地道:“是《鬼神经》,这可是本千古罕见的骗人奇书,你看就是它了……”说着,竟然从怀中取出一卷黄不楞登的手抄卷,郑慧娘没想到他如此大方,正要展卷观看,封子綦立刻收了回去,道:“怎么,你小子不会武功,也敢觊觎老夫的宝书……”一言及此,胖老头忽复一笑,道:“说这话老夫已经太高看你了,你要是有本事能抢书,我‘装神弄鬼’作你儿子都行,我才不相……”哪知他‘信’字尚未出口,头脑发晕,砰地爬在桌上,临晕前叫道:“妈的惨了,可别正被我说中了,真成了你儿子……”
郑慧娘先是一惊,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了手,他怔了一会,这时忽然见楼下涌来一群人,直奔这里,心里一惊,心道可能是云林宫来抢书的,当下急忙从胖老头手中取过来鬼神经,眼睛一转,急忙从百宝囊中取出自己出宫时看的春宫图手纸来,放在封子綦怀中,道:“你两次丢下我不管,今天可轮到你了,希望你不要被打成猪头,否则简直是头超级大肥猪!”一言及此,急忙下楼就走。
他走不久,枫川酒楼一阵乱大,这时那骑主也领人赶来,和云林宫弟子一阵好打,几乎拆了酒楼,结果那骑主幸运地抢到了‘秘笈’,疯掉似的哈哈大笑,也不管兄弟们的叫喊,高呼着“我找到了!我找到了!”,一溜烟跑了……